凤 凰 （三）

他们把目光对准凤凰树下的男孩。其实他也算是一个男人了。他来路不明，身份可疑，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凰穿越人群，径直朝那个男孩走过去。好像是，她早就知道他在那里等她。走到他跟前，需要仰视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一双目光深邃的眼睛。

“你的名字叫凤。”凰说，“我都等了七年，你终于来了，幸好你来了！”

那个男孩莫名其妙，摊摊手，傻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的名字不叫凤。我姓章，我叫章卫国。我们从没见过，我是陌生人……”

“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昨夜里还见着了，就在这里。你是凤！”凰盯着他的眼睛，示意他承认自己就是凤，跟她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似乎是，她是被高度怀疑的地下党员，身后全是便衣特务，只有他不承认，不认领她，他们就会围过来逮捕她，甚至开枪向她射击。她表情紧张，眼里满是恐惧、绝望，充满了哀求。

“凤！”她大声地喊出这个男孩的名字。斩钉截铁地喊，让人无法拒绝。

那男孩犹豫了一下，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她：“是的，我叫……凤。我们也许是见过，在梦里，或其他地方。”

凰如释重负地笑了，与那男孩一见如故，主动拉着他的手，走出树荫，往芒果大街另一头走去。

午后的阳光一下子便枯萎了。那些无比失望的脸凝固成了一个表情，像一幅古老的油画。墙上的挂钟意外地停止了运行，永久地停留在午后三点。电影尚没结束，观众却一哄而散，有人在无理取闹，说今天的电影没有昨天的好看，要求退票。尽管放的是同一部片子。退场的人与外头的人沆瀣一气，指桑骂槐，气势汹汹，说陌生人把蛋镇的街道弄脏了，把凤凰树的树枝折断了一地，今后，对陌生人见一个杀一个。肉行的屠户突然变得和善、谨慎，警惕地保管好屠刀。

有人突然想起，那个男孩不是今天才出现的，早在上个星期便在兽医站看见过。对了，他是兽医站新来的技术员。一个操着湖南口音的大学生。对蛋镇来说，他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蛋镇最大的一桩悬案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凰专心等待的“凤”已经及时地恰到好处地来到她的身边。漫长的等待终于降下帷幕。蛋镇又回到了沉闷的常态，世界又将它遗忘了。

不出意料，凰和凤热烈地相爱了，就如写好的剧本有条不紊进行着，没有偏差。他们每天都手挽手走在芒果大街上，成为蛋镇日常最显眼的一道风景，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情人。你羡慕也好，嫉恨也好，他们都真的像前世便已经约好的那样，成为永不分离的爱人。命中注定的事情就是这样。不要猜测，也不要追问，凡夫俗子永远无法想明白。

然而，还是有人不服气，不死心，想拆散他们。撵走凤；或弄死他。电影里杀人的方法有无数种，只需搬过来用，不用费脑筋。听说有人还真密谋了，设计了七七四十九种让凤死于非命的方式。绝望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凰察觉到了凤可能面临的风险，放出狠话警告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凤去哪，她跟到哪，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如果凤今天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打算苟活到明天。他们知道凰的性格，斩钉截铁，说到做到。暗藏利器以图剧情反转的人只好偃旗息鼓，等待上天回心转意，重新安排。但那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事情啊。

这年冬天，先后有两个大龄男孩投蛋河自杀，且都留下了遗书，与凰有关。后来，哪家的鸟或狗无缘无故一地死了，也要跟凰扯上关系。有时候，芒果大街脏了，有人嚷嚷叫凤来打扫、冲洗。

“蛋镇最大的便宜被你占了，让你干点活怎么啦？”他们威胁凤。

凤不干。他说他的工作是兽医，给畜生治病的，干不了别的。他兜里时刻都藏着手术刀，锋利得让人胆寒。

有人扛一条快断气的狗跑到兽医站，让凤“起死回生”。

“你是兽医，你必须救活它。”找碴的人威胁说，“过去，你还没来蛋镇之前，蛋镇的兽医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连闷到锅里煮熟的狗都能救活过来。如果你没有这种本事，请你收拾东西混出蛋镇。”

这是一条要老死了的狗。没有什么毛病，就是老了。瓜熟蒂落，无疾而终，跟人是一样的，属于自然现象，救不了，也不必救。

但凤还是郑重其事一番，却无能为力，狗还是断了气。他们借机闹事，要兽医站赔钱，要凤滚蛋。

虽然他们明知道不会得逞，但还是想方设法找碴给凤难堪。

凤不会离开蛋镇，更不会离开凰。命中注定的爱情是不会轻易地夭折的。

凰依然故我地卖电影票。只是看电影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买票的人也不再给她好脸色，对她充满了莫名的鄙视和敌意。有一天晚上，突然停电，有人趁机往售票窗口里扔了一泡狗屎，刚好砸到了凰的脸上。凰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去把脸洗干净，若无其事地继续卖票。

终于有一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想竟是如此龌龊下作，不像蛋镇人所为。蛋镇一直是一个人心向善、民风古朴、口碑极佳的地方，不能轻易玷污了。也不能玷污了爱情，更不能毁灭美好的事物。于是，他们放弃了。算了吧，无论是谁，幸福也好，痛苦也好，都将淹死在时间的长河里。跟所有的人一样，凰也会死的。总有一天。无论多么漂亮。凰和凤准备结婚了，他们打算真诚地祝福他们，热烈地庆祝他们的婚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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