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 火 郑锦凤

不管大人对自已家娃娃交待过多少次：“热天，别去人家遮挡凉风;冷天，少到人家霸占热火。"但冬日里的闲暇之时，大人们的交待，最终都成了耳旁风。左邻右舍里的娃娃们，总喜欢聚在一起烤火。

别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嫌弃娃娃们没事聚在一起烤火，更别认为他们浪费燃料，烤火时燃烧的木柴跟枯树桩，可都是他们从大山上弄下来的。

在我们寨子里，我那批伙伴，才进入秋天，娃娃头张红就开始邀约大家上山捡拾木柴。都不用他交待，大伙都知道要各自带上一把斧头或铁锤，上山捶枯树桩用。也不用他啰嗦，大伙也知道不用带捆扎木柴的绳索。山上的葛根藤多的是，随手扯上几根，捆扎当天捡的木柴，都用不完。一整个秋天与初冬，各家各户看似没做过正经事的娃娃，都能给自己家捡拾到烤火要用的柴。

大人的交待归交待，等邻居们家的娃娃像抽签一样的抽中聚到自己家烤火时，大人都不会怠慢小功臣一样的他们。大人会从悬挂在横梁上的包谷串子上扯几个包谷下来，掰好包谷粒后，叫娃娃们拿到炭火里刨爆米花吃。娃娃的嘴，还挺难伺候的，又像一些小无底洞一样的，填不满，他们又要求大人，再拿些洋芋与蕃薯给他们在炭火里烤来吃。一次火烤下来，每个娃娃的肚皮都会吃得圆鼓鼓的。

半大娃娃们霸占某一家柴火了，忙好正事的大姑娘小伙子，又聚到另一家找火烤。正值婚嫁年龄的这些年轻人，姑娘们边烤火边做活：做鞋垫，织毛衣，绣背扇带......这些手工制作的物品，全都是她们结婚成家要用到的东西，在结婚前要准备好。烤火烤得脸蛋通红时，胆大心细的一个姑娘，还会用缝衣针给大家穿耳洞。

有人来烤火的这家女主人，之前听自己最小的姑娘说过，到别人家烤火时，吃到了各种各样好吃的。这个大人哪还好意思怠慢一帮正在自己家烤火的人?她把中秋节时供过月亮菩萨的葵花与花生找出来，放到铁锅里，再加一些从山洞里挖来的细砂，炒一炒，给年轻人们混混嘴。做着针线活的姑娘们，偶尔停下手来拿零食吃，还侧着耳朵听满嘴跑火车的男伙伴吹牛。一年又一年，一冬又一冬，聚在一起烤火后，不可避免地会有一对小青年从伙伴变成夫妻。

三个人能吵翻天，何况是一帮人聚在一起。女主人招待好来自己家烤火的小邻居们后，想了想，该做的事，做完了。她也抽身离开家，约一帮被占了柴火的女主人到另外一户人家去烤火。当家的女人聚在一起，常规开场白是：先发发牢骚，相互诉说自己家婆婆与丈夫如何如何地不好。再确定邻居中的某个女主人没来烤火，然后，对没来烤火的人大嚼一番舌根。

老是发自己家人的牢骚，老是嚼别人家的舌根，也没意思。冬日里的烤火时光，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易地就能打发完的，她们就叫会唱山歌的人，教大伙唱山歌。我们寨子，是多民族聚集地。一帮女人，汉族山歌学一些后，学苗家山歌，学彝族山歌，又学布依族山歌。学一些本地山歌后，她们又学一些外地山歌。她们一致认为，把能学到的山歌都学一些，到邻村喝喜酒，以及到县外送亲，才会在拦门对山歌时，能唱赢对方，就不会吃多喝白酒的大亏。

一帮当家女人，或一帮未成年人，聚在一起烤火，就算是唱唱山歌，或嬉耍打闹，抑或是谈谈恋爱，都不是很招人讨厌。不招人待见的聚众烤火队伍，当属既爱抽烟，又爱喝酒，还爱赌钱的男人。这些人聚在一起，起初时，都是以烤火取暖为目的，再轮流散烟抽抽打发时间。有时，在火边，还打打小牌。但他们火烤着烤着，烟抽着抽着，牌打着打着，酒瘾就被烟火熏得蹦跳出来了。酒瓶一旦被打开，就是喝得刹不住车的事。至少有两个人喝醉了之后，还偶尔会有肉搏型的打斗。

绰号叫“叶子烟枪"的猪华，这个人最让寨子里的人厌烦。只要有他在的烤火场合，生柴火的这家，就会被叶子烟味搞得乌烟瘴气的。一两个冬天烤火的交道打下来后，他慢慢地被排斥在组团烤火之外。更悲催的是，他老婆受不了自己家老是被叶子烟味熏得不敢张口呼吸，没有生儿育女的她，趁男人外出赶场时，离家出走了。

寨子里的人嘲笑烟枪猪华：“人家冬天生柴火来烤，是一家人越烤越暖越团结。你家冬天生柴火来烤，老婆都烤没了。以后的冬天，还约人来烤火不?"猪华想都没想，就说：“大冬天的，爹亲?娘亲?老婆亲?依我看，都没有火亲!当然还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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