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土司

经过100多年的圈养，蒙古马早已雄风不在，失去了当初南下时的剽悍、野蛮，失去了裹挟朔风的霸气，垂头耷耳缓行在逃亡的北上途中。一个在马蹄声中崛起的浩大帝国，在短短的百余年间分崩离析，又在马蹄声中嗒然遁去。身为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脱欢比谁都切身感受到失去江山的痛苦，比谁都明白大厦将倾回天乏术的处境。难道真的又要如祖先们一般在漠北茹毛饮血披沙沐风，这样的生活他也仅是在先人们的述说中得知，中原的醇水和风早已淘尽了他身上的野性与蛮悍，他真的割舍不下这块生他养他的肥美之地，于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率领的这支族群未跟上元顺帝仓皇奔逃的马蹄，他留了下来，这里面许许多多的生动故事早已随风尘而湮灭。反正这支没落的贵族与明王朝的新贵间找到了他们之间的契合点——以本土之人，司本土之事。明王朝在其鞭长难及的边陲少数民族地区找到了一枚可用的棋子，脱欢则在倾倒的大厦旁构建了一个元王朝的缩小袖珍版，这土司一设就是560年，先后有22个土司延续着脱欢的梦。尽管他们俯首称臣于明王朝、清政府，尽管在三世土司时被赐为鲁姓……

站在鲁土司衙门飞檐翘脊的斗拱式牌坊前，端详眉框内“世笃忠诚”四个遒劲大字，那虽历经沧桑却森严犹存的气势，依稀让人感受到牌坊主人昔日的八面威风，从牌坊走进去，沿子午线一字递进，正中依次为提督军门、大堂、如意门、燕喜堂、朝阳门、祖先堂，廊房、厢房、配楼烘托衬附在东西两侧，组成5个相对独立的四合院，构成气势恢宏的衙门建筑群。整个庭院一层高比一层，一直到最后的祖先堂地平竟比前面高出4米。走在空落落的回廊上，感受昔日主人的威严随着院落一级级的递升而逐渐升起放大。在地处中心的大堂，那木制台墀、案桌、刑签、堂鼓，一件件无不宣示着土司当年审案定夺、发布政令的肃穆与威仪，那直径几近一米的大梁气势威猛地横亘在半空，仿佛也在给主人增威添彩。最高处的祖先堂因供奉着历代土司的画像而得名，它原本的名字叫效忠堂，它的建造者是赫赫有名的脱欢之妻马夫人，她因智擒贼首王蟒而名震四方，这处保存完好的明初建筑，栉风沐雨几百年，依然展现着当年工匠的精美设计与精巧做工，它那内外两圈36根8角木柱构成的“金箱斗底槽”式的平面布局，堪称古建筑之一绝。当我们步入后花园，一种颓败感扑面而来，尽管从它残存的拥有“千眼观花”的绿照亭，可依稀窥视到当年奇花异草香醉人，“雨惊诗梦留蕉叶”的佳园风姿，但如今它委实是败落了，连那棵大明时代的老核桃树也倚侧下去，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院内极不协调的摆放着几件本该安放于墓地的石虎、石马、石羊等。

回眸望去，历经修葺的衙门似乎重现了当年的雄伟与富丽，森严与权威，然而这号称三十六院，七十二道门的小故宫，除了不多的游人凭吊之外，却格外的空旷寥落，没有了当年的森然刀剑之声，上堂的击鼓之声，威严的喝道声，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家人奴婢杂役的热闹熙攘，所有的一切生机全都随土司的瓦解而湮灭，随历史的沧桑而化成一缕尘埃，回归于大地，难觅影踪，物是人非，历史如白驹过隙，辉煌更是昙花一现，如果没有薄薄几函史书的留存，没有俚言乡语的传送，这儿不过就是一片散发霉腐爬满蠹虫的老宅而已，有几人能把它看成是一处立体的历史隧道去窥视呢？

隔壁的钟声响起，低沉抑扬的梵音阵阵传来，那是土司建筑中的又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修建的寺院曾是土司的精神殿堂，当年藏传佛教随元朝政治军事统治而迅速渗透到全国各地，元朝的达官贵人无不信奉佛教，衙门与佛寺相偎共存似乎暗示着当时政教合一的政局，脱欢和他的后人们在尊佛礼佛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和灵魂归宿。

一进妙音寺的大门，你就完全置身于一个佛国世界，一个佛教艺术的殿堂。从万岁殿、德尔经堂、大经堂以至到鹰王殿，千姿百态、形神各异的佛菩萨形象或塑或绘、或慈祥端庄、或威猛刚烈，无不栩栩如生地矗立在你面前。细细看去，各殿堂的墙壁、拱眼、天花板，到处描绘着佛像，那用矿石做成的颜料历经数百年仍鲜艳如新，光彩夺目，那无处不有的精美砖雕，让一个个佛菩萨恒久地微笑着，让一朵朵娇艳的莲花百年不谢地绽放着。我们无法猜度土司们顶礼膜拜佛陀时的心境，如今这一切都随风而逝，只有红衣喇嘛的诵经声薪火相传，600年来梵音不绝。也许当年的高僧就给尊贵的土司们阐示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深奥佛理；也许土司们一边领会着玄奥佛理，一边又东征西伐，建堂起殿筑造基业；也许哪位有道高僧感触于土司们的迷途难返，沉溺日深，才使这原来的大通寺改名为如今的妙音寺，微妙之因，玄妙之因，难解难说妙不可言之因，这一切的因铸造了昨天的果，今天的果 ，600年后的果，600年后，名爵贵胄化为泡影，万贯资财成为晨露，世代永昌如闪电一瞬，唯留这空落落的衙门正在风化虫蛀中日渐幻灭。

脚步滞重的跨出衙门，回首望去，从这百年古宅散发出的沉沉暮气氤氲升腾与如血的残阳交融合成青黛的穹庐，笼在衙门10000多平米的上空，沉闷的令人窒息，深邃的让人迷茫，厚重的让生命无法去承受。大通河面的风裹挟着潮湿与清凉倏忽吹来，吹皱了心底的一席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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