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葡萄与洋靛, 旧芝罘标新立异佳话选之一, 文/宋世民

导语：回顾这些善思先悟者的智慧结晶，不难发现，这种敢为人先的勇气。尽管有些项目今天看来粗浅简陋，有的创意只是组合原始生产方式；但其社会影响、经济效益不可低估，这些呕心沥血的劳动成果将昔日烟台经济推向一个新阶段。时至今日，当拂去历史尘埃，隐含其中的创新思路依然激情涌动催人向上！

野葡萄的启示

清同治年间，赴雅加达谋生的爱国华侨张弼士，在自己专门种植咖啡、橡胶树、胡椒、茶叶的垦植区内，别出心裁间种五谷杂粮。这种情景在当地绝无仅有，尽管传统经济作物生长周期长，人们仍沿习俗世代传承。张弼士采取长短结合、以短期作物收益快弥补经济林产出缓慢之憾，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经营规模迅速扩大，终成南洋华侨巨富。

对于这样一位商界骄子，上层社会自然刮目相看。有一天他应邀参加法国驻雅加达领事馆酒会。席间，来自法兰西的各种葡萄酒引起他的注意，慢酌细品，感觉酒味甚甘、香入心脾，讨教葡酒来历，主人道出一段往事：咸丰年间（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他所在法军为攻打天津、北京，曾占据烟台作中转站，登陆后发现那里漫山遍野长着野葡萄，民间也大量种植葡萄，平时习惯饮用葡酒的法军，用随军携带的小压榨机榨汁酿酒，感觉风味独特，有人甚至打算战后留烟开发葡酒酿造……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弼士凭着实业兴国热忱、捕捉商机的敏感，立即收容了这颗无意飘撒的种子，他掩饰国家受辱之怒，若无其事探询有关信息默记于心。1891年，他应时任登莱青道尹盛宣怀邀请，来烟商讨开办铁路、矿山事宜，其间张弼士将当年法军在烟酿酒一事提出。此时盛宣怀在北洋通商新政中属推波助澜人物，又是统领胶东水陆主官，仕途如锦，迫切企盼有巨富在辖区投资，以壮政绩。而他呼风唤雨的权力，自然也是实业家开拓发展靠山。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至此，张裕酿酒公司———大清国首家葡萄酒酿造企业，由理想形成蓝图。这个道听途说的往年轶事，悄然催生了一代商杰创新成果。

酒厂筹划之初，张弼士曾在烟台作了实地考察，将烟台土壤样本寄往法国、意大利，经专家验证确认这里土质、气候宜栽种葡萄。先期准备就绪后，开发葡萄园的任务交给酒师拔保。他原是奥地利驻烟领事，出自制酒世家，领命后弃官从商，立即从本国引进大批优良葡萄品种，没想到一年后仅成活三成，幸存的也是弱不禁风，翌年更换新苗再种，又夭折过半……他们从田间管理入手查找原因，将栽种、浇灌、施肥、去虫、打药等环节观察记录，又剥离表土察看根系，终于发现是株苗根部生了虫子。这时他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针锋相对进行虫害防治；二是转换思路另辟蹊径。拔保心中犹豫不决，查阅各种资料，回顾以往经验，反复梳理各种处理方案，疲倦时便到户外散步小憩。有一次他突然注意到周围油绿健壮的野葡萄，心中陡然一振：这些土生土长的野葡萄抗病虫能力强，何不用它稼接引进的株苗！于是他将大量野根移植园中，同时稼接多个品种，筛选优化新苗繁育后代。年复一年不断改良，历经八个春秋精心培育，烟台野葡萄与欧洲葡萄终结连理，表现出耐寒、抗虫、色素好、糖度高等杂交优势。拔保在困境中变换思路，主动放弃直接治虫的努力方向，使他走出误区，绝路逢生。在异国他乡获得一批适宜酿酒的优良葡萄品种。

推着小车卖“洋靛”

1907年夏天，一片乌云掠过莱州城向西压来，郊外土路上，几个人低头弯腰推拉着两辆独轮小车，汗流浃背不歇脚。这些古老手推车装的是德国最新产品“阴丹士林”等颜料。为推销这种洋靛，他们从坐落在烟台大庙东边“泰生东”染料庄出发，一路向西，边走边为农民演示使用这种直接染料染布技术，经过福山、登州、黄县、龙口等地，跋山涉水两个多月方进入莱州境内。此行领队者是店掌柜张颜山。为改变胶东民间对棉布、衣裳等纺织品传统着色方式，拓宽本店染料销售市场，他带人年复一年奔走四方。东至荣成、石岛，南达青岛、胶县，西临莱州、沙河……他生意做得如此辛苦，缘于一次不经意的交谈。

这“泰生东”原本主要经营杂货，附带为一家德国洋行代销“狮马牌”染料。有一天，洋行年轻德商因要回国服兵役，向张颜山告辞，交谈中他娓娓道出欧洲工业革命导致纺织业突飞猛进的状况，在他们家乡，中国农村使用的天然染料早被淘汰，人们普遍使用能直接为棉纤维着色的染料，用它染布不怕搓洗，耐日晒雨淋，尤其是着色过程简单，省工省时……张颜山听着心里琢磨，德国货若真像他说的这么灵，在胶东乃至全国市场潜力巨大，为推销本店染料，自己曾去毓璜顶北面染坊街看过：家家染坊院里都是一摆溜埋着十几口大瓷缸，一匹白布从浸泡、着色、清洗……耗时十天，换缸七次，工序繁杂质量还不稳定。眼见外国机织布大量涌进中国市场，国内落后纺机也被迫更新换代，作为纺织品下道工序，目前普遍使用的原始着色技术显然难以匹配。烟台街尚且如此，胶东农村更是土法当家，农民自种蓼蓝草，采叶加少量石灰泡出蓝汁，即可染出蓝布；如需黄色，则用家槐树种捣碎取汁；用谷草灰便染出灰色……

一边是祖辈传承天然染料日渐落伍，一边是大工业产品锋芒乍露！张颜山隐隐觉察两端之间商机巨大：他旋即根据所获信息，思考从不同渠道改变民间传统习俗的方式方法。为让人们了解洋靛优点，开始他采取花钱在报纸登广告，沿街张贴直接染料使用说明书，去市区染坊街逐户讲解等方式，结果收效甚微。他领着伙计，带上染料、工具来到染坊街，支起大锅将水烧开，再按比例把染料、盐下到沸水中，搅匀后浸入染物，水温保持在80到90度，翻动40分钟出锅，然后晾干即可。原先需要干十天的工作不到半天结束，省工省时质量好，工效提高十几倍。围观者目瞪口呆，此后纷纷改用“泰生东”的染料。张颜生初战告捷，又把眼光转向农村市场，一年四季串乡为农民传授使用洋靛技术，染不好不走，满意后再收线。人们见上午染的衣裳下午就能穿，自然心服口服，只是顾虑居家过日子，偶尔用点靛购买不方便。“泰生东”灵活应对，从烟台总号到各地代销处，既批发又零售，对偏远山区，借助串乡走户的货郎担送货……一个巨细通融、长短结合的销售网络，迅速覆盖胶东各县市，进而延伸到全省城乡，在广阔地域完成棉制品着色工艺更新。

世间任何事物都是由多方面相互联系的有机体。如欧洲工业革命促进纺织业发展，与此相关的漂染、包装、设计、制作等各道环节都蓬勃而起且相互影响，张颜山根据中国国情，着眼于这个整体链条中的一环———染料，从缩短先进与落后的差距入手，终于取得成功，业务扩大，利润丰厚，于1910年前后，又在济南、青岛、上海、哈尔滨等地设立分号，将生意做向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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