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上的吵架与打架

·毕飞宇·

世界的赛场和各个国家的国内联赛到底不同，这是一个世界性的舞台，它的语言构成极其复杂，所以，看吵架也是一乐。有一年世界杯上，克罗地亚的后卫和墨西哥的前锋干起来了，他们很激动。他们激动的情绪被转 播导演捕捉到了。骂一句，反骂一句。我敢打赌，到底骂了些什么，他们双方都不知 道。 “知道”的反而是全世界的球迷，——你看看，那哥俩就差动手了。

所以，运气是鬼魅的。如果当值主裁精通克罗地

亚语和西班牙语，一人给一张黄牌，这是可能的。我们时

常在体育报道里看到这样的消息，某某球员因为“不恰当”

的言论遭到了“有关部门”的追加处罚。

好吧，话说到这儿就让我们来做一个这样的假设：一位中

国球员对一位中国裁判说：“操你大爷的！你吃撑了吧？ ”结果是

什么呢？红牌。这个几乎毫无疑义，没有一个裁判可以接受这样的

侮辱。可是，如果在世界赛场上，一位中国球员对一位不通汉语的英

国裁判说同样的话，我估计云里雾里的英国裁判会微笑着做一个手势：

淡定，请淡定。这事到此为止。即使赛后看录像，裁判委员会请翻译把中国

球员的话翻译出来，英国裁判的调查报告也只能写上这样的两句话：第一，该球员有特殊的性倾向，这个不该干涉；第二，该球员是一位关心饮食的营养师，理当鼓励。调查建议科学而又很公正：不予处罚。

所以，运气也许包含了这样的内容，——你在什么样的语境底下说了什么。

还好，那哥俩还算克制，他们并没有打起来。他们没打，那我就再来说一说打架吧。

竞技场上严禁暴力、严禁斗殴，这句话对么？当然对，可是有时候也不对。有一种运动就允许运动员斗殴，那就是冰球。我们看冰球的时候，时常看到一位运动员拉着另一位运动员的领口，抡起拳头就是一顿暴揍。裁判从来不干预，球员更不会受到赛后的处罚。我是这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冰球运动有特殊的比赛服装，它对运动员可以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

但是，我错了。就在上个月，我在香港遇见了一位女士，她的儿子在加拿大接受非常正规的冰球训练。谈起冰球场上的暴力行为，那位自豪的母亲认真地告诉：“你说得不对，所有的运动都会保护运动员。在哪里都这样。”那我就不解了，问：“冰球为什么不禁止呢？ ”自豪的母亲告诉：“你不了解情况嘛。冰球运动员脚下是冰鞋嘛，很滑的，一发力就滑，打架的时候根本发不出力量。看上去打得很恐怖，其实伤害不了对方。 ”自豪的母亲微笑着说，“——那就打吧，男孩子嘛。 ”

嗨，我们是多么地了解这个世界，了解世界让我们愉快。但真正让我们愉快的不是我们了解了世界，而是我们自以为是。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哺乳期的女人》《青衣》《玉米》《平原》《推拿》等，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英仕曼亚洲文学奖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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