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读书是一种“行为艺术”

■ 林颐

诗书传家的世家门楣，经常雕刻有“敬惜字纸”此类教诲。在乡村传统的教育中，长者们告诫小辈，若是看到有字的纸张碎页，“见者须当付火中，或置长流清净处”。古人有“焚香夜读”的习惯。案头置一香炉，夜阑人静之时，洗手更衣，于缕缕青烟、郁郁芳香之中展卷阅览，真是风雅之至。

在古腾堡印刷术发明之前，读书于欧洲人也是一件极奢侈的事。古希腊时期，贵族家中经常养着会识字读书的奴隶，晚宴之后便聚拢家人、邀请亲朋，听奴隶诵读书中的故事，这是当时一项很有品位的社交活动。中世纪的欧洲，是文盲与武夫的世界，连国王都没几个能认字的，文化只能残存在修道士的手抄本里，这些手抄本往往都是厚重的羊皮卷，并且还装饰以绿松石、紫水晶等各类宝石，与其说它们是书籍，毋宁说是供人瞻仰的贵重财富。

读到这样的记述，总是会想：书籍之于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人的行动常带有各种目的性。譬如读书。读书是一种行为，不过很多时候，它不止是一种行为，更表现为行为的艺术。如前文种种，很难说就是“为读而读”。还比如，买砖头精装书，放书柜装门面；康夏散书，卖的是情怀；阅读占领地铁，秀的是集体姿态；最近流传“丢书大行动”，你怎么看呢？这个活动源于之前HP电影系列赫敏的扮演者EmmaWatson发起的一个读书分享活动。但是，人家那是英国伦敦地铁啊。据说伦敦地铁网速太渣，很难刷游戏，聊天也掉线；更重要的是，伦敦人有在地铁读书的习惯；还有一点，北上广的地铁，你有安静读书的空间和氛围吗？东施效颦，犯了行为艺术的大错。没有条件，硬要制造条件，最后大家都尴尬。

从行为艺术本身而言，其目的往往为了传达某种理念。当杜尚拎着马桶进入博物馆，并用安格尔的名画“泉”为之命名，他是以“生活就是艺术”的宣言向主流艺术发起挑战，这个马桶因此成为名闻遐迩的艺术品。但是，杜尚只有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敢拎着马桶进博物馆的人，大概都只会被警卫当作疯子收押。

从“丢书大行动”的出发点来看，想必是为了唤醒公众的阅读习惯。在我们身处的这个E时代，人们埋头于网络社交，沉浮于信息海洋，读书的时间被一再挤压，很多人说没有时间读书，其实时间总会有的，挤挤就有了。我的一位朋友，她在包里随时放着一本书，在所有等待的碎片时间里，当其他人在刷手机的时候，她在“刷”书，就这样，她一天能比别人多看一百多页。对于真正爱读书的人来说，读书已经化作了一种本能。对于不读书的人，你丢再多的书也没什么用，他压根儿就不会翻开。更何况，互联网只是个工具，电子阅读也是阅读，未必就一定要读纸质书。手机阅读的方便很受欢迎。

在“丢书”之前，你得让人有“想读”的念头，否则丢再多也是白搭。明星站台，让粉丝掀起“和偶像读同一本书”的高潮，这主意是好的，有些网友“炮打”明星，批评明星不过是来作作秀，这炮火打偏了，明星里也有爱读书的，发挥他们的公众号召力挺好的，哪怕是作秀，如果有正面效果，有何不可呢？当然了，如果前期多做一些铺垫，多一些营造读书的氛围，后期进一步深化、持久，不是一阵风吹了无痕，那才是实现了活动的真正价值。

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读书传统的国家。为什么要低劣地去学别人呢？我们可以有自己的独特方式。“汉字英雄”“听写大会”这些活动就很好，可不可以传播扩大？说到这儿，我想说王羲之是一个行为艺术大家，“东床快婿”的典故几乎无人不知，“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他写的这幅对联是不是很有画面感，是不是很有文艺范儿？换种角度看，“曲水流觞”也可以看作是那个时代一场很炫的行为艺术。

行为艺术不是模仿，不是兴之所至。庸俗的复制通常是浅层次的，缺少精神层面的追求，所以也绝无可能成功。如果想要把读书当作行为艺术，未尝不可，但请在形式包装和实际内涵等方面都下点工夫吧。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艺术”，只要“行为”。翻开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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