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B面

青丝

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有一句很著名的话：“诗人的眼睛能分清两百米外一对蚂蚁的公母。”意为写作者多具有超于常人的敏感度，其内心深处潜意识的活动，比普通人更强烈，也更为丰富，如此才能捕捉到生活中微妙的情感变化，以及对时代的衰败景象具有深刻的体验，从而产生悲天悯人的意识，并且把各种零星物象聚合起来，通过文字还原再现给观众。

然而，敏感这种奇异的心理特质，也会让人承受很多额外的痛苦。茨威格曾在小说里论述，当危险逼近时，敏感的人已感受到了痛苦，旁人却漠然不觉。等到危险真正降临，敏感的人又要承受二次痛苦——敏感就像一柄双刃剑，一方面艺术创作需要这种纤细无遗的感应接收外在讯号的能力，借此转化为思维上的创造力；另一方面，敏感带来的癫狂气质，又会引发人情绪上的波动，甚至将人性格中的缺陷，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所以，如何将这种敏锐的内心感觉与现实生活和谐统一，形成积极的指向性，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但也有不少诗人作家，于敏感与现实之间，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或倾向轻重不一，是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消耗敏感带来的负面能量，平衡内心的自我冲突。只不过这种体验又像武侠小说里的“六脉神剑”，无法完全随心意操控，很多时候会欲罢而不能，由此令人饱受内心分裂和绝望的折磨，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这也是很多文艺工作者，一生都少有美满幸福生活的原因。

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自幼就知觉灵敏，对事物及人心的观察皆细微之至，这也令她很早就展露出了卓越的文学天赋，并且因出色的写作技巧，大学未毕业就获纽约时装杂志《小姐》聘请，前去做编辑。当时，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也是凭着不受约束的个性气质写诗，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感受力，他又放纵这份锐气和才华，沉迷于对死亡的研究，文字意象常带有神秘色彩，被称为“疯狂的狄兰”，与普拉斯很对榫，成为普拉斯疯狂迷恋的偶像。

不久，托马斯到纽约访问，专程前往《小姐》杂志拜访，与众编辑餐叙。但托马斯并不知道这里有一位他的狂热粉丝，阴差阳错中，没人通知普拉斯前来参加见面活动，令她错过了与偶像见面的机会。普拉斯无法形容那种失望，过后独自到托马斯在纽约下榻的酒店门口守候了几天，仍然没有见到偶像，心中的痛无法抚平，于是她变得行为怪异，出现妄想与幻觉，甚至开始自残，被送到麦克林精神病院进行电击治疗。

与此同时，过度放纵自我的托马斯也是结局凄凉。他很早就预感自己活不长，又沉溺于内心的强烈本能，若是神经变得麻痹，不再敏感，内心还特别失落。他时隔三个月后又来到纽约，每天到酒吧里纵情饮酒，最后在一夜连喝了18杯威士忌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普拉斯治愈后前往剑桥留学，结识了英国诗人特德·休斯，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疯狂拥吻，普拉斯一口把休斯的脸咬出了血，故意在他英俊的面庞上留下印记，标注专属权。但两人闪电结婚之后，普拉斯用精神直觉进行创作及感受生活的特殊体验方式，令她很难划清文学与现实的界限，没几年，两人的婚姻就出现了裂痕。普拉斯在分居和离婚的过程中，又承受了二次精神痛苦，最后以自杀结束了年仅31岁的生命。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萧红、顾城、三毛、伊迪丝·华顿、威廉·巴勒斯、罗伯特·洛威尔……敏感带来的奇异想象，常与作者的现实处境形成紧密衔接，在赋予作品离奇恍惚、纵横变幻意象的同时，也时常引导作者的精神世界步向歧路。负才任气，过于敏感又缺乏自制，很容易上演戏剧化的人生，令自己的未来提前贬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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