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 爱”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经常写诗歌颂盲人，也经常歌颂有缺陷的人。“那种眼睛如花朵般摘下的死亡，将无法企及我的双眸”——在他看来，身体有缺陷的人才是上帝“偏爱”的，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深深印着上帝最痛的忏悔。

在他的笔下，所有的不幸者与弱者，都是智高一等，平常、伟大而完美。里尔克的手，被上帝吻过。诗人里尔克说：人类最明显的罪恶，就是身体里没有住着上帝。虽然不信教，但我庆幸我有。

小时候，我经常和一群顽皮的小伙伴一样，跟在有身体缺陷的乞丐身后，模仿他们走路，嘲笑或者驱赶他们。直到上了学，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可原谅，居然忘记了我和他们是同类。自那以后，我拼命读书，拼命内疚，渴望用知识的力量，时间的光芒，减轻我身上无尽的罪恶。远在他乡曾经被我欺凌的弟兄，我深深忏悔，请求你们对我投以最轻的原谅。

小时候，看见母亲总是把家里好吃的锅盔，屋后刚摘下来的黄杏，给路过的麦客、乞丐或者离乡的人，盛得很满很满，我在心里痛恨他们，嫉妒他们，诅咒他们……直到七岁那年失聪之后，我原谅了母亲，也原谅了所有路过我家门前的每一个陌生人，并很平静地看着他们从母亲手里接过食物，我报以他们微笑。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的心，但我知道，母亲肯定是受到了上天最高的指示。

常雨天读书，常跋山涉水，常夜深人归。遇到听不见的同类，我鼓励他们用心去听就能听见，或者告诉他们把自己当做正常人。我还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听不见，只是不想听见。遇见行动不方便的朋友，我用我自身的行动告诉他们：上天是公平的，我失去了听力和语言能力，但我拥有常人没有的异常发达的触觉，用之不尽的热眼和感知、宁静与健全的心，所谓“关了一扇门，打开一扇窗”说的便是如此。虽然这些只是无效的安慰，但我庆幸自己，与以前不一样。

以前读不懂司马迁、张海迪、贝多芬、博尔赫斯、史铁生，现在越读越感动。他们用真知与卓见，用大爱与博美，在字里行间，诠释着上帝隐藏在他们指尖令人动容的箴言。我一遍遍学习他们。学习在风起云涌之间，紧紧抓住那一“吻”，与上帝绵绵无期地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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