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裔男子死亡背后为何种族不平等仍在刺痛美国社会？

来源:澎湃新闻 2020-06-05 11:26 https://www.yybnet.net/

新冠肺炎全球累计确诊突破了650万例，美国、加拿大、德国、英国、法国等地的民众却打破安全社交距离，举着“我不能呼吸”的牌子走上街头，抗议种族歧视和美国警察的暴行。

美国当地时间2020年5月25日，46岁的非洲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因疑似用20美元假钞购买香烟，遭到美国明尼阿波利斯警方逮捕。现场监控录像和路人拍摄的视频显示，弗洛伊德被制服在地后，一名白人警官用膝盖扼住了其颈部，他因此丧失意识，最终抢救无效而身亡。

弗洛伊德之死燃起了众怒。据《纽约时报》消息，美国至少140座城市爆发了抗议行动，夹杂其中的暴力事件以及依旧严峻的疫情，使失控感进一步加剧了。乔治·弗洛伊德死后，美国至少140座城市爆发了抗议种族歧视及警察暴力游行。红色方块表示自美国当地时间5月27日起启动的游行示威，已部署国民警卫队的州标为黄色。数据截至美国当地时间2020年5月31日。

来源：《纽约时报》，George Floyd Protests Live Updates

链接：https://www.nytimes.com/2020/06/01/us/floyd-protests-live.html?_ga=2.72761243.925172676.1590999901-651502128.1555647854#link-1e849e4c

民众出离愤怒的原因是，从事后披露的多处细节来看，弗洛伊德本不应丧命。

根据现场监控录像、路人拍摄的视频等资料，第一辆警车赶到后，乔治·弗洛伊德很快被戴上了手铐，双方并未发生暴力冲突。但在被带往警车途中，弗洛伊德称自己患有幽闭恐惧症，未完全配合，这导致他被三名警察按倒在地。尽管弗洛伊德曾多次表示呼吸困难、请求压住其颈部的白人警察Derek Chauvin移开膝盖，但均无效。

《纽约时报》根据各路影像资料计算，Derek Chauvin无视路人劝阻、保持按压姿势长达8分46秒之久，直至赶至现场的急救人员提醒他挪开。

戏剧性的是，弗洛伊德事件发生当日，美国纽约中央公园发生了另一起种族歧视事件：一位白人女性因被一名黑人观鸟者要求其遵守公园规定用绳子牵住宠物狗后，打电话报警，表示后者威胁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警察Derek Chauvin与报假警的白人女性均受到了处罚，前者已遭解职且被指控犯有谋杀和过失杀人罪，后者也已被雇主解雇。但根源性的问题并没有因此解决。

近几年的“政治正确”浪潮，削弱了种族问题的尖锐性，但种族差距以及随之而来的歧视，没有实质性消除。距离美国奴隶制废除已近155年，但如今的人们仍可以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嗅到不平等的味道。

在国家权力机关面前，非洲裔美国人未得到公正对待

弗洛伊德之死，是非洲裔平民遭受警方暴力执法的一个缩影。

美国罗格斯大学、密歇根大学和华盛顿大学的研究人员曾根据2013年至2018年的美国警方致死数据，评估过不同种族被警察杀害的风险。结果显示，非洲裔美国人（尤其是男性）面临的生命威胁是最大的。美国不同种族及性别的民众所面临的被警察杀害的风险。条形图从上至下分别为非洲裔、印度裔、拉丁裔、所有种族、白人和亚裔，蓝色代表男性，红色代表女性。横轴从零刻度线往左表示每10万男性中可能被警察杀害的比例（从0到100%），往右表示每10万女性中可能被警察杀害的比例（从0到100%）。

来源：PNAS，Risk of being killed by police use of force in the United States by age, race–ethnicity, and sex

链接：https://www.pnas.org/content/116/34/16793

类似的偏见，也存在于司法系统中。美国关注司法公正议题的非盈利新闻机构“马歇尔计划”（The Marshall Project），对1980年至2014年的40万起美国平民杀人案件展开过分析，在综合考虑了凶手和受害者的年龄、彼此的社会关系、所使用的武器等可能影响判决结果的因素后，他们发现凶手为白人、受害者为黑人的案件被判为“理由正当”的概率是其余杀人案的4.7倍。

这一数值尽管存在地区差异，但依然无法脱离“不公正”的框架。下图的16个美国城市，在判决白人杀害黑人的案件时，给出“理由正当”的比例均高于其他案件。美国不同城市的杀人案件判决差异图。每两个大方块为一组，右边方块代表白人杀害黑人的案件，左边方块代表其余杀人案；大方块中的每个红色小方格代表案件被判为“理由正当”的概率为1%，一个大方块中，红色方格越多，代表案件被视为“理由正当”的概率越高。图中可见，白人杀害黑人案件被判为“理由正当”的概率，均高于其他杀人案件。

来源：The Marshall Project，Killings of Black Men by Whites are Far More Likely to be Ruled “Justifiable”

链接：https://www.themarshallproject.org/2017/08/14/killings-of-black-men-by-whites-are-far-more-likely-to-be-ruled-justifiable

非洲裔的家庭收入仍处于美国社会底端

非裔美国人在警察和法官跟前的劣势地位，是由其长期处于社会竞争的下游位置导致的。种族之间的差距，在收入水平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将2000年至2016年美国亚裔、白人、西班牙裔和黑人家庭收入的中位数一一列出（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年度社会经济调查），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不同种族收入曲线之间鲜明的间隔。16年间，黑人家庭的收入一直处于美国社会的最底端；结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经典论断，这可以被视为非洲裔遭受种种不公正对待的根源之一。2000年至2016年，美国不同种族家庭收入中位数曲线，从上至下分别代表亚裔、白人、西班牙裔和黑人家庭。美国人口普查局的年度社会经济调查（CPS ASEC）曾在2013年修改过算法，因而图中每个种族的数据都由两条曲线呈现，彩色实线代表依据2013年之前的算法公布的收入数据，带虚线的彩色曲线代表依照新算法计算的收入，彩色曲线的虚线部分是研究者根据新算法重新估算的数值。

来源：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New census data show strong 2016 earnings growth across-the-board, with black and Hispanic workers seeing the fastest growth for second consecutive year

链接：https://www.epi.org/blog/new-census-data-show-strong-2016-earnings-growth-across-the-board-with-black-and-hispanic-workers-seeing-the-fastest-growth-for-second-consecutive-year/

即便家庭收入相同，不同种族学生仍可能存在学业和未来收入差距

收入水平会直接影响孩子的教育资源，进而影响不同族群学生的学业表现。

斯坦福大学调研了2009年至2012年间，各州不同学校三年级至八年级学生的数学和阅读测试成绩。数据显示，来自同一所学校的白人学生家庭明显比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富裕。他们的成绩差距也显而易见，白人学生总是遥遥领先于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不同种族的学生的学业表现和家庭收入关系。圆圈大小代表学生人数，颜色代表不同种族群体，粉色为白人学生，蓝色为西班牙裔学生，绿色为黑人学生。灰色直线连接了同一所学校不同种族的学生。横轴表示学生父母的社会经济地位：越往左越贫穷，越往右则越富裕。纵轴表示学生学业差距：中间位置代表平均水平，中部越偏上则成绩越领先，中部越偏下则成绩越落后。

来源：《纽约时报》，Money, Race and Success: How Your School District Compares

链接：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6/04/29/upshot/money-race-and-success-how-your-school-district-compares.html

但种族问题的形成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即便其中一些拉大竞争差异的变量得到控制，种族差距仍可能继续存在。比如，家庭收入相当时，不同种族学生在学业表现上仍可能存在差距。

美国教育网站Chalkbeat，在2018年发布的关于不同种族家庭收入对学生影响的文章中指出，与家庭收入相当的白人学生相比，黑人学生上大学的可能性会更小。相同家庭收入下，不同种族学生进入大学的比例。折线图横轴从左到右代表男孩子的父母家庭收入排名多少，纵轴代表男孩子进入大学的比例，蓝色代表白人家庭的孩子，粉色代表黑人家庭的孩子。

来源：chalkbeat，Race, not just poverty, shapes who graduates in America — and other education lessons from a big new study

链接：https://www.chalkbeat.org/2018/3/23/21104601/race-not-just-poverty-shapes-who-graduates-in-america-and-other-education-lessons-from-a-big-new-stu

这一现象的形成，或许与教师的影响有关。美利坚大学公共事务学院公共政策副教授Seth Gershenson，在EducationNext发表的研究文章提出，教师的信念和期望会影响学生的成功。少数族裔的老师也许会下意识地对相同种族的学生寄予更多的期望，对他们的学习情况也更为上心，这将有利于学生成绩的提高。

但根据《华盛顿邮报》对46个州和华盛顿特区学校的师生比例分析，目前全美各地区，少数族裔教师的占比远低于同一种族学生的比例。美国各区按种族划分的师生比例。圆圈大小代表了所在地区该种族的学生人数。从左上角到右下角分别代表白人群体、黑人群体、西班牙裔和亚裔。以左上角白人群体的图表为例，左下角的坐标轴从低到高表示白人老师占全体老师从0到100%的比例，而右下角的坐标轴从低到高代表白人学生占全体学生从0到100%的比例。大部分白人学生都在白人老师占多数的学校上学。然而黑人群体、西班牙裔还有亚裔学生则很少能在学校里遇到同种族的老师。

来源：《华盛顿邮报》，America”s schools are more diverse than ever. But the teachers are still mostly white.

链接：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graphics/2019/local/education/teacher-diversity/

家庭收入和学业差距，最终造成了不同种族孩子的未来收入差距。2018年，一项追踪了数百万人的研究显示，那些家庭收入相当的白人和黑人孩子，前者成年后的收入通常高于后者。不过这一差距在男性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女性中却不突出，但从中也可以看到性别间的不平等。不同种族家庭收入对孩子成年后个人收入的影响。左侧图表展示的是男生情况，右侧图表展示女生情况。图上横轴为父母的家庭收入排名，纵轴为孩子的平均个人收入排名。黄色圆点代表白人孩子，而蓝色代表黑人孩子。家庭收入相同下，白人家庭的男生明显高于黑人家庭的男生。

来源：《纽约时报》，Extensive Data Shows Punishing Reach of Racism for Black Boys

链接：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8/03/19/upshot/race-class-white-and-black-men.html

经济收入和教育水平，无疑会影响不同个体的社会话语权。当不同的种族长期在这两个领域存在差距，种族平等也将无从谈起。

人们承认现状不乐观，但并非每个人都愿意推动改变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曾在2019年就公众对美国种族关系和种族不平等状况，对6637名美国人进行过调查。从调查结果来看，种族问题困扰着包括白人在内的所有族群，只不过，大家的烦恼不尽相同。

在可能遭遇种族问题的各类生活场景中，非洲裔认为他们更容易遭人怀疑和被人认为不够聪明，也更容易在招聘、薪资和升职时遭受不公正对待。亚裔则认为自己更会被人侮辱或被开玩笑。而白人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他们认为自己更容易被怀疑持有种族偏见。不同种族认为自己在日常生活中遭受各类歧视的比例，绿色圆点代表白人、红色圆点代表亚裔、蓝色圆点代表西班牙裔，黄色代表黑人。横轴代表不同群体在面临某一歧视的占比，纵轴从上至下分别为“人们表现出对自己的怀疑”、“人们表现出他们认为自己不聪明”、“在招聘、薪酬和升职上被不公正对待”、“害怕自己的人身安全”、“被侮辱或开玩笑”以及“人们认为自己是种族主义者或有种族偏见”。

来源：皮尤研究中心，Race in America 2019

链接：https://www.pewsocialtrends.org/wp-content/uploads/sites/3/2019/04/Race-report_updated-4.29.19.pdf

种族歧视在美国已被讨论了太多年，以至于当今天我们重提它时，已经不知道究竟该着力于何处。其中的魔幻之处是，在美国迎来第一位黑人总统之时，人们曾以为一切会发生质的改变，但这份乐观在今天已快消失殆尽。

根据皮尤的调查，不同种族达成的最大共识是，特朗普的执政恶化了种族关系。不同群体对特朗普处理种族问题的评价。颜色从深绿色、浅绿色、灰色到土黄色分别代表，在特朗普的执行之下，“有进步且种族关系有改善”、“有所努力但收效甚微”、“未出手解决”和“变得更糟”。多数美国人认为特朗普在处理种族关系上态度消极，使种族关系更加恶化。

来源：皮尤研究中心，Race in America 2019

链接：https://www.pewsocialtrends.org/wp-content/uploads/sites/3/2019/04/Race-report_updated-4.29.19.pdf

在此次事件中，特朗普的反应依旧荒谬，他将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暴力示威，定性为“国内恐怖行为”。但或许，他的不作为与煽风点火，只是让从未被真正解决的种族问题再一次露出水面而已。

而就皮尤调查的数据来看，尽管人们共同承认种族问题不乐观，但并非所有人都有改变现状的强烈意愿。50%的白人和75%的共和党派人士认为，关于种族问题，我们讨论得太多了。与之相反，黑人和民主党派普遍认为少数族裔的平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同群体的美国成年人对种族问题探讨频率的看法。深绿色代表种族问题讨论得太多，土黄色代表种族问题讨论得太少，而棕灰色则代表种族问题讨论程度适中。大部分白人群体和共和党派认为美国国内对种族问题的讨论过多，而黑人和民主党派则大多认为少数族裔的平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