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什么有些父母不给孩子接种疫苗?为什么人们还在滥用抗生素?为什么很多人还不能理性地看待艾滋病?——当一件事关乎健康,人们往往就变得多疑,因为没有充足证据作证,因为不明的危险无处不在。
在《认知陷阱》一书中,戈尔曼父女探究了这种拒绝健康科学背后的心理机制、社会因素以及神经生物学方面的原因。在分析诸多否认案例的基础上,他们提出了导致人们拒绝接受有关健康的科学的六个主要因素:对阴谋的恐惧、对复杂的恐惧、魅力领袖的影响、认知偏见与互联网、因果关系与填补认知鸿沟以及风险预测的本质。作者认为,人们的固有信念会对新的观念自然抵抗,而健康科学在这种抵抗面前尤为脆弱。本文摘自该书,讨论的是有关高脂肪饮食的争议,由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有时,确认偏误可能影响整个科学界。有一个长期存在的警告——吃高脂肪食物会增加患心血管疾病的风险——似乎就是如此。一篇发表在2014年5月《华尔街日报》上的令人紧张的文章提出,确认偏误影响了一代代科学家、医生、营养学家和公共卫生专家,令他们一次次重复这个一成不变的糟糕建议。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尼娜·泰乔尔兹,她还写了一本名叫《令人大感意外的脂肪:为什么奶油、肉类和奶酪是健康食品》(The Big Fat Surprise: Why Butter, Meat and Cheese Belong in a Healthy Diet)的书,对这个长期主张——食用富含饱和脂肪的食物会增加心脏病和中风发作的风险——追根溯源,直到追查到一位20世纪50年代在明尼苏达大学工作的科学家安塞尔·本杰明·基斯的工作。基斯发表了一项大型跨国研究的结果,似乎显示了高脂肪饮食与血清胆固醇水平的升高有关,而血清胆固醇升高又与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和突发性心脏病的发病率提升有关。“基斯博士有着令人生畏的强大说服力,”泰乔尔兹写道,“而且凭借绝对的意志力,通过坚持不懈地支持饱和脂肪提高了胆固醇水平进而导致突发性心脏病,上升到了营养学世界的巅峰,甚至光芒四射地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 泰乔尔兹列出了基斯及其团队的研究方法和数据分析方式中存在的大量显著的科学问题,但是基斯的研究像吸引社会大众一样彻底迷住了科学家们。在他的一篇论文中,基斯大胆地发表了如下主张:
美国男性,尤其是中年男性的冠心病发病率很高,这种情况在很多其他族群中都没有发现,尤其是在日本生活的日本人和在南非生活的班图人。实验证据、理论证据和流行病学都表明,这其中的差异在于饮食,尤其是饮食中的脂肪。迄今找到的其他因素都不能与冠心病发病率产生联系。
似乎有这种可能,在美洲饮食中更普遍存在的脂肪——特别是在美国往往还是大量食用——也许对血胆脂醇相对过多和动脉粥样硬化形成有促进作用。此外,也有证据暗示,高脂肪饮食可能引起血液高凝,并抑制血纤蛋白溶解。
脂肪可以堵塞为心肌供氧的细小的冠状动脉是一个很好理解的概念。后来的不少研究似乎进一步证明了低脂饮食对突发性心脏病有预防作用。再一次,尽管现在看来这些研究存在重大缺陷,但食用脂肪会导致心脏病这个想法已经深深地在科学家们的心里扎根了,以至于他们无论看什么都能看到证实这个想法的证据。没过多久,我们全都相信鸡蛋和牛排就是名副其实的毒药了。美国心脏协会(AHA)开始建议我们限制摄入饱和脂肪,人人都开始用富含反式脂肪的人造黄油来代替天然黄油了。
上述所有这些情况现在或许显得像是一场确认偏误的大规模表现。在一篇最近发表在美国《内科学年鉴》(Annals of Internal Medicine)上的论文中,英国剑桥大学的拉吉夫·乔杜里及其合作者分析了共包含53.0525万名研究受试者的32项研究的数据之后总结道:“现有证据不能清晰支持鼓励多摄入多元不饱和脂肪酸,同时少摄入总饱和脂肪的心血管健康指导方针。”通过运用一种名叫元分析的统计方法,本文的作者们发现,将此领域现有的全部研究整合到一起之后,不存在证据表明食用饱和脂肪增加了各种心脏病的风险。真相一直在那里,但是显然科学家们太相信最初的假设不会有错,所以他们持续在研究设计和结果解读方面犯错,只为了与他们信奉的真相保持一致。这里没有任何科学欺诈的因素。这不是那种科学家们伪造数据或者结果的情况。确切地说,如果乔杜里等人的发现经受住了检验,那么我们就能见证史上最大一桩确认偏误影响科学与公共卫生政策的案例了。泰乔尔兹后续在她的文章中提出,少吃脂肪的建议导致碳水类食物的消耗增加了,这反过来提高了糖尿病的发病率。现在,根据一项随机临床试验,和低脂肪饮食相比,低碳水饮食对减肥和降低心血管疾病风险——包括降低胆固醇和甘油三酸酯水平——更有利。
不用怀疑,我们将在未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里读到更多关于这个命题的大量读物。低脂饮食的支持者很可能不会轻易承认他们在过去50多年来都错了。吃过多脂肪也许有其他健康方面的风险,包括提高某些癌症的发病率。乔杜里的元分析很有可能受到质疑:这类分析总是要求研究者做出多个重要决定,包括在总数据库中纳入哪些研究,以及使用哪些统计检验。这些决定也始终欢迎学界的质疑。
讽刺的是,就连从事元分析的科学家们都可能掉进确认偏误陷阱。奥克兰大学的古德伊尔—史密斯注意到两个研究组对“医生们应当对病人做抑郁症筛查”这个建议进行多项元分析后持续得出相反的结论。其中一组的结论始终是这类筛查能够有效地分辨出患有抑郁症的人,并降低这部分人群的抑郁症患病率,而另一组则发现这类筛查没有效果。古德伊尔—史密斯及其合作者查看过这两个研究组的元分析都使用了的若干独立研究之后,发现两个小组都倾向于只把那些支持己方观点的研究纳入分析对象中。两个小组都找出了并不支持己方观点的研究在方法论上存在的问题,于是他们合情合理地将这部分研究排除在自己的分析对象之外。古德伊尔—史密斯等人假设,“作者们也许在开始元分析之前就对其结果有着某种信念,而这种信念会引导他们在分析过程中做出各种决定,进而影响他们对结果的评价。这就是确认偏误的一种表现形式”。
可是,如果到最后乔杜里等人质疑高脂肪禁忌的研究报告经受住了检验,总的结果必将令大众感到困惑不已。对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现在可以放心地吃鸡蛋、黄油、肝脏并且喝全脂乳制品的这种想法听上去无异于吃些砒霜也不要紧这种说法。我们应该少摄入糖分这个严苛的建议正在迅速代替低脂饮食建议,而前者未来也将受到质疑。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怎么才能分辨谁是对的,什么食物是安全的呢?我们对这个难解之谜并没有一个一目了然的解答,因为这取决于人类心理的本质(也就是很容易产生确认偏误)以及科学的发展(持续产出新的数据和结论,其中有一些不可避免地对过去认为正确的信念形成了挑战)。依我们看,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太可能具备足以在错误最初出现在医学文献上时就将其识别出来的高超科学素养。毕竟就连部分世界上最顶尖的科学家都未能看出基斯当初的研究存在问题。未来的解决之道在于提高对科学结论的报道水平,而这就意味着科学家和媒体的行为都要进步。科学家们对自己的工作有信心,这是应该的,但他们必须更加注意向媒体做说明的方式方法。现在,为了提高市场占有率,传媒学校和教学医院急不可耐地用最快的速度公开最新成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自制是所需的美德。媒体总爱抓住任何听上去新奇或有争议的东西不放,在时机尚不成熟时便将这类事物塞到我们眼皮底下,之后如果这些研究不具备充分决定性的意义或是与新的发现有矛盾,媒体又不会承认这些进展。
现在我们已经证实,每个人都很容易产生确认偏误,接下来我们想探究确认偏误为何如此根深蒂固。多个实验都清楚地证明,我们的心智有多么顽固地拒绝改变,哪怕我们最初得出结论时运用的原始数据很不严密,而新的证据又彻底推翻了我们原来相信的结论。在一个著名实验中,斯坦福大学的克雷格·A.安德森、马克·莱珀和李·罗斯告诉受试者,消防员能否救援成功可以通过他们在一个称为风险保守选择测试(RCC Test)中的得分加以预测。有些学生得到的是预测分数越高说明救援越可能成功的样本,而另一些学生得到的是预测分数越高说明救援越可能失败的样本,但这两种情况下的测试都是纯粹编造的。然而,即便在受试者被告知实验设计方式以及风险保守选择测试纯属虚构之后,在后续的实验中,他们仍然认为风险保守选择测试和消防员的成功率存在关联。研究者们自己似乎都对这套实验的结果感到有些惊讶,尽管这符合他们的假设:
总而言之,结果强烈支持如下假设——即使支持他们信念的原始证据基础已经被彻底否定了,人们还是不能恰当地转变原来的信念。如果将以下两者——作为受试者原初信念来源的基础证据的质量有多低(即两份“数据得分”)与这份证据的不可靠程度有多么确凿——进行对比,那么受试者们相信的理论几乎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这一点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直觉性理论和信念有时就是建立在这类不明确的数据基础上的,但是这类信念及其背后的数据却极少像这个研究中的情况那样确凿地被彻底推翻。
当然,我们无意暗示说人们坚持的理论、信念和立场总是很不理性的。显然,如果人们很容易仓促改变心中的想法,那么我们的个人生活、组织机构,甚至是整个国家都可能闹出大乱子。在大多数情况下,哪怕“路上有些崎岖不平”,还是坚持既定行动路线,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们在这里讨论的不是建议人们动不动就改变主意,而是劝说人们需要持续评估证据的质量。即便“保持既定路线”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我们仍然应该谨慎审视证据,不要视而不见。不过,安德森及其合作者,还有其他一些科学家发现的是我们很容易在只有薄弱证据的情况下迅速形成某种信念。之后,一旦这些信念固定下来,确认偏误就随之而来,于是我们随后看到的一切都扭曲了,只为与一开始的信念保持一致。毫无必要地给病人开抗生素的医生认为他看到的喉咙痛、发烧、皮疹外加全身不适形成了一种固定模式,而他相信自己见过这种模式的病症可以被抗生素治好。因此,在这位医生看来,开具抗生素这个行为完全符合他心目中根据经验得出的理论。与之类似,多年来始终坚持认为高脂肪饮食习惯提高了胆固醇水平、增加了突发性心脏病风险的科学家们对这个概念深信不疑,于是他们在设计实验和解释数据的时候总是确保这两者“符合”这个假设,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在帮助这个错误理论长盛不衰。《认知陷阱: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的科学真相》,[美]萨拉·戈尔曼、杰克·戈尔曼著,高微茗译,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1月。(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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