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窥天下】抗议“黑法”：印度农业和农民的多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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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政府推出农业改革法案，一是要推进农产品交易实现市场化，二是要减轻财政负担。但是这一改革忽略了个体小农缺乏议价能力的现实，也剥夺了农民的最低生计保障。而在农民抗议的背后，其实是农业和农民在印度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的弱势处境。

2020年临近年底，一场大规模的农民抗议运动将印度送上了全球新闻的头条。

一场声称要“消除中间人剥削”“赋权农民”的市场化改革，缘何会引发农民群体的广泛怒意，甚至遭受大规模的民意反噬？其背后折射的，是印度农业和农民在国家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的多重困境。

被中间商剥削还是被大资本压榨

2020年9月，印度议会通过了三项农业改革法案，分别是《农产品贸易和商业（促进和便利）法案》《基本商品（修正）法案》和《农民（授权和保护）价格保证协议和农业服务法案》。

新法案之下，国家不再对农产品实行统购统销制度，同时取消对基础农产品的最低支持价格（Minimum Support Price，简称MSP），农民具有更大的交易自主性，可自由定价，直接向求购者出售农产品。一言以蔽之，印度政府要推进农产品交易实现市场化。

过去，印度实行的是具有浓厚计划经济色彩的农产品购销制。农民将作物拿到政府指定的市场（印称“曼迪斯”）上，由经政府许可的持证中间商进行收购。

为防止“谷贱伤农”，政府对大米、小麦等基本农产品规定最低支持价格“保底”。中间商由政府指定，主要由大地主、大买办商人和大代理商来充当，这些群体垄断农产品收购业务，其给农民开出的收购价远远低于农作物的市场售价。

也正因此，此次改革意在取消中间人制度。莫迪宣称，三项农业改革法案是印度政府“几十年来首次推出的让农民受益的法律”，“将在推动农业改革的同时，更充分地赋权农民”。

但是，莫迪的说法农民并不买账。中间商主导的购销制确实存在大量压榨和贪腐行为，但最低支持价格毕竟充当了不景气年份的“安全网”，给了印度千万小农们以最低保障。

一旦这一制度被打破，农民被完全抛向市场，虽然可以直接与企业进行所谓“自由交易”，但个体小农根本无法与实力雄厚的大公司、大资本讨价还价，莫迪所声称的“还农民以自由”在现实中就成了空谈和妄谈。

因此，农民将三项改革法案称为“黑法”，强烈要求政府予以撤销，并恢复最低支持价格体系。

政府欲借改革减负

从莫迪政府自身角度来看，农业市场化改革还有另一重含义，即削减补贴，减轻财政负担。

在传统购销制度的另一端，印度国有食品公司（FCI）将粮食投入到公共分配系统，通过遍布全国的平价商店低价供给贫困人群。其售价与市场价之间的差额，由政府向FCI提供食品补贴来弥补。此外，印度政府还对良种、化肥、用电等农业生产环节给予补贴，一些邦甚至对农业用电免费。

食品补贴、化肥补贴等项目构成公共财政支出的“大头”，带来严重的财政负担。但政府财政收入有限，莫迪又希望将资源投入到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因此迫切要缩减农业补贴支出。在莫迪政府看来，推进农业市场化运营，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手段。

小农生计被遗忘和被损害

印度传统上是农业大国，农业构成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历史上，小农经济构成印度建国的基础，甘地就曾设想将印度建设成“村社共和国”，以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小农耕织为主业。

建国之后，由于土地改革并不彻底，印度农业仍然以高度碎片化的小农作业为主。据农业部2015年至2016年进行的一项调查，超过85%的印度农民仅拥有不到2公顷的土地，拥有超过10公顷土地的农民人数占比不到1%。

近年来，虽然农业产出占印度GDP的比重已降至15%，但农业仍然吸纳了印度近一半的劳动力，直接关乎千万家庭的生计。

然而，农民饱受债务重压、环境污染、水资源枯竭和不稳定气候条件等问题袭扰，导致作为全球第五大经济体的印度，在21世纪的今天，每年仍有多达1万名农民在绝望中自杀，不得不说是对印度“增长奇迹”的莫大讽刺。

加快工业化进程，成为制造业大国，是莫迪为印度规划的“康庄大道”。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莫迪在国内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统一税制，建设智慧城市，大力引进外资，推进“印度制造”计划。

但是，在轰轰烈烈的现代化建设中，农民和农业似乎被抛诸脑后，除了在选举时向农民大做福利许诺之外，莫迪政府在过去6年几乎没有推出任何改善农民境遇的实质性举措，承诺的福利也一一落空。

为了帮助印度的仿制药出口，莫迪政府还向美国许诺，要放开国内农产品和乳制品市场。一旦成行，短期内农民利益将进一步受损，难怪农民公然喊出“莫迪下台”的口号。

在一个过半人口从事农业的大国中，莫迪政府的市场化改革虽立意良好，却忽视了高度分散的小农缺乏议价能力的现实，同时又要剥夺农民的最低生计保障，恐怕很难取得成功。

从政治上看，莫迪改革如此狂飙突进，背后倚仗的是高支持率。但是，高人气并非坚不可摧，印人党在地方选举的失利就说明这一点。

目前，印人党单独或联合执政的邦占全国总面积的比例已经从两年前的71%滑落至35%。可以预见的是，经过此次农业改革风波，“莫迪光环”在印度农民中的号召力恐怕会大不如前。

（作者单位：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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