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杭州大哥（二十二）

□ 谢光明

我抬头看时间，还剩下不到50秒了。豫生无论如何坚持不了50秒。

忽然，豫生一个翻滚，顺手臂的方向主动倒地，这一倒，挣脱了柯立军的缠绕。柯立军迅速起身再次扑向豫生，又把他扑倒在地，然后顺势过腿骑乘，拳头和肘雨点般地捶击豫生，豫生刚刚脱离危险又陷入险境。我们集体屏息敛气。刘枧静静地站立在擂台下，双手从交叉在胸前到焦虑地挥舞着，仿佛这场比赛胜负已定，豫生很难再扳回来。刘一平低下头去不忍细看，翠兰抱着他的手臂，把头埋在他的肩膀。蒋振山握紧的拳头无可奈何地松开，老五的嘴巴大张在那里再也合不拢，建筑队上空的空气使人窒息。我看看时间，还剩40秒，裁判再次显露出准备喊停的动作。豫生的头部和眼角已经出血，他左右摇晃头部躲避柯立军的攻击。豫生利用柯立军一个捶击的空当，迅速抓住柯立军手腕，用力一拉。他的一只手从柯立军手臂下穿过，双手交叉紧扣扭转，将柯立军的身体反向扭转下压，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木村锁。柯立军压在豫生身上，仰面痛苦地拱起身子。

老五内心很焦炙，推我：“现在谁厉害？畜生干得赢啵啰？”我没有吱声，屏着息，用手挡住老五凑过来的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裁判再次弯腰叉腿。

时间还有5秒。

还有4秒。

3秒。

在最后两秒钟，柯立军终于痛苦地用手拍打豫生认输。裁判跑过去，一把推开豫生，连连摆手，场下的铃声“当当”响了起来。豫生出乎意料地赢了比赛。刘枧跳起来，我们都跳起来欢呼。

刘枧跳上擂台，扛起豫生沿擂台四周奔跑。建筑队沸腾了，来自不同省份的方言在欢呼。柯立军悻悻地走下舞台，被裁判拉住。但是柯立军挣脱了裁判，他不等裁判宣读比赛结果就离开了擂台。我跑出体育馆，看见房东阿姨果然坐在体育馆外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下等我们的消息。我激动地说，阿姨那个畜生赢了。阿姨说是吗，还不错。然后她起身离开，自言自语地说该回家收渔网了。

我们簇拥着豫生和刘枧，到了金源海大酒店。大酒店摆了七八桌酒席，大大的囍字被无数气球和彩带簇拥着，显示出喜庆欢乐的气氛。这一天，真的是个好日子，刘一平和翠兰喜结连理，豫生夺冠而归。来参加喜庆的，大多是我们民工。主角刘一平和翠兰，一对新人西装革履，婚纱拖曳。更有意思的主角豫生和刘枧风光无限，只是豫生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得有点滑稽，但为婚礼增添了喜剧色彩。

新人来敬酒，老五停下抓足癣，站立起来：“你们这叫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

蒋振山给大家倒酒：“翠兰，你家还有没有姐妹？帮我介绍一个呗，你看，我比一平个子还高两公分呢。”

五三：“拉倒吧，人家川妹子愿意跑东北那旮旯受冻？翠兰，给我介绍一个。”

老五：“五三，你多大了？像我们这年纪，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刘枧连连摆手：“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只要愿意改变自己，奇迹总会出现。你看刘一平，为翠兰改变那么多，终于抱得美人归。再看豫生，一个街头混混，经过不懈的努力，不也成了今年杭州市综合搏击的冠军了吗？老斗没读过什么书，竟然还能时不时地在报纸发文章呢。不要对生活低头，不要对命运认输。农民工虽然艰难，但是只有敢做敢爱，总会做成功一件事情的。爱拼才会赢，对吧？”

豫生：“鼓掌。”

我们一起哗哗鼓掌。

翠兰：“来，我们敬大哥们一杯。”

蒋振山：“好，祝你们二位白头到老，百年好合，恩恩爱爱，早生贵子。但是，你们敬酒，你们也得喝光杯中的酒。”

“可以。”翠兰拿起饮料一饮而尽。

“不行，”老五拦住刘一平杯中的饮料，“你无论如何要用白酒敬我们。”

翠兰：“不不，大哥，他从来不会喝酒，你们是知道的。”

“必须喝！”我们一起叫起来。

蒋振山已经倒了一杯白酒在刘一平的酒盅：“瘪犊子痛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好，”刘一平一撸袖子，“喝！”他举杯，仰头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这瘪犊子又做成一件事了。”蒋振山说，“各位兄弟，下个月我的熏肉大饼店开张，到时候一定去捧场啊。”

我们一齐将杯中的酒向蒋振山的身上泼去，骂道：“瘪犊子，又要敲诈我们送礼给你，门都没有!”

后来，我们建筑队的规模越来越大，可是不久我离开了我的兄弟们。我经常写点东西发表在杭州的报纸上，报社的编辑老师得知那些文字出自一个农民工之手，就亲自来工地看我，这对我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荣耀。因为经常发表文章，后来我被一家企业老总看中，老总为我安排了一份从事整理文字的工作。虽然我离开了兄弟们，但是我仍会隔三差五地跑到工地去找他们，晚上喝醉了，就和衣而睡，连皮鞋都不用脱。豫生在自由搏击的路上越走越远，参加了全国自由搏击锦标赛，又与刘枧合开了一家搏击俱乐部，他们自己当健身教练，据说生意还不错。豫生谈了女朋友，非常漂亮，结婚时我们都去喝了喜酒。蒋振山实现了他在杭州开东北熏肉大饼店的夙愿，而且开了好几家，分布在杭州几个区。五三和老五在建筑队挣了些钱，各自回到江西和湖南农村去养泉水鱼和山羊，我仍然时不时地收到他们寄来的农副产品，那都是些真正的绿色食品，无污染没有化肥农药。遗憾的是，我、老五、五三和蒋振山至今依然是光棍，我们似乎无力改变，主要是我们国家的男人太多女人太少。如今，虽然我们都分开了，但是时光就像一张旧渔网，我们兄弟们曾经一起在杭州捞生活的日子不会被任何事物掳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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