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上纲上线，霸道总裁受欢迎，这事太让人绝望

现在的荧屏是「霸道总裁」的时代，前脚刚送走了《南方有乔木》中的陈伟霆，后脚又迎来了《温暖的弦》的张翰。

《温暖的弦》（2018）

也许你压根不认识张翰，但你一定听说过那句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言：「我要让全世界知道，这片鱼塘被你承包了。」

没错，那就是他在《杉杉来了》中的台词。「鱼塘体」被视为「霸道总裁」的典型语录在网络上扩散，张翰也被观众戏称为「塘主」。

其实所有的「霸道总裁」剧拍来拍去，要讲的无非就是这句话。

以及对于「上流社会」的想象。

第一集开始，上来就是著名的伦敦塔桥、伦敦眼，然后女主温暖才施施然地登场，这个镜头奠定了全片的基调：这是一个关于有钱人的浪漫故事，平民百姓仰望就行了。

《温暖的弦》（2018）

这部剧在打造「时尚感」方面非常用心，在主人公没完没了的勾心斗角间隙里填塞着「上流生活」的符号：慈善舞会、血拼、下午茶、高尔夫、台球、夜总会、烤得半熟的牛排……

问题是「时尚感」打造得过了头，男女主人公都像塑料模特一样毫无生气。按设定男主人公占南弦是一位白手起家的科技新贵，第七集他与温暖忆旧时倘若开一瓶二锅头，我真的可以原谅他，可惜他随手就开了一瓶红酒——时刻保持「上流社会」的举止已经成为了这个角色的本能反应。

当年王晶拍《与龙共舞》，让富家子弟刘德华假扮大陆仔出尽洋相，最后求婚时招来直升机救场，土归土，但确实霸气得令人心潮澎湃。

《与龙共舞》（1991）

如今的偶像剧包袱太重，「霸道总裁」时时刻刻躲在人设壳子里面不肯出来，连下意识的真心也不可得，我无法相信他今生能和「爱」字有缘。

《温暖的弦》改编自2008年出版的同名小说，原作是晋江网站上连载的人气作品，与其说这部作品的主题是爱情，不如说这是一部一心一意展现作者理解的「上流社会」生活的作品。比它所讲述的情节，作品设想的「上流」：潜意识里拒绝与任何「下流」产生交集，这一点更加耐人寻味。

上海大学的李超博士在去年发表的一篇论文里，用「脱嵌」一词来描述当今偶像剧中泛滥的与社会生活彻底脱节的「霸道总裁」角色。

「脱嵌」本是匈牙利社会学家卡尔·波兰尼所创，本意是指彻底摆脱了社会结构限制，完全自发、自我调节的市场经济。我不清楚李超博士对于这个富有争议的术语的引申是否精准，但他敏锐地指出了「脱嵌」后的「霸道总裁」实际上美化了经济与爱情中的不平等关系，这一点我举双手赞同。

比如第四集中温暖与朱临路的合照在朋友圈曝光后，大喝干醋的占南弦利用老板的身份让温暖加班，美其名曰：「人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这与《杉杉来了》中，封腾发现杉杉与公司中的另一位男员工杜繁关系暧昧后便下令禁止办公室恋情如出一辙，都是利用社会地位和经济资本堂而皇之实施地控制狂行为，然而影视剧却将这包装成了「爱」。

可是当第六集中温暖被人栽赃为泄密者，致使他的公司蒙受巨大损失时，占南弦心立刻暴跳如雷，这时候他的「爱」又到哪里去了呢？第八集中借占南弦的助理管惕之口，占南弦告诉温暖：他明知温暖是被人陷害的，这样做是为了惩罚温暖不听自己的告诫。

尽管电视剧和小说都热衷于把「霸道总裁」塑造成至情至性、爱情至上的理想情人，但是当资本-父权的逻辑和爱情的逻辑相遇时，做出屈服的永远是爱情。而他们讨好女性的手段，又何尝不是沿用资本-父权的逻辑呢？想想那片信誓旦旦的鱼塘吧。

别误会，没有头脑健全的观众会妄想在「霸道总裁」身上寻找真爱，对此我毫不怀疑。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占南弦只是一个举止浮夸、言行狂妄、头发油腻的小丑而已。问题是「霸道总裁」并不将观众的情欲吸引向自身，而是导向其背后空洞的「上流生活」，并掩盖了「上流生活」背后「脱嵌」的资本-父权逻辑本身。

无尽的舞会、酒会、茶会、夜总会……是什么在支撑这海市蜃楼一样的生活呢？对于生活在仙境中的俊男靓女们，这些意味着什么呢？对于那些守候在屏幕前，仰望仙境的观众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泛滥荧屏的「霸道总裁」显然无意也无力关注这些。

波兰尼所说的「脱嵌」都是形式上的，市场经济彻底脱离了社会结构自发地运转只是意识形态上的空想，一旦我们换一个角度观察，就会发现原本看似「脱嵌」的经济实际上正在以某种形式「再嵌」到社会权力结构当中。

就像《温暖的弦》为观众精心布置的「上流社会」，明信片一般的风景下不时流露出来的是硬邦邦、毫不浪漫的资本和父权逻辑。

话说回来，我也并不绝对反对「脱嵌」。我理解的「脱嵌」就是让市场经济暂时脱离浪漫关系自发地运转，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自从人类进入全面资本主义时代，审美领域中的「脱嵌」与「再嵌」便一直存在。

《简·爱》的结局：罗切斯特破产，庄园焚毁，等简·爱重回他的身边后又让她继承简·爱舅舅的遗产或许就是「脱嵌」的先驱。《与龙共舞》中，刘德华隐藏起富豪身份与平民之女张敏大谈恋爱也是一种「脱嵌」。

《与龙共舞》（1991）

但在这些作品中，「脱嵌」后的爱情往往具备一定的反讽空间（尽管反讽空间的大小有区别）。

简·爱接受的是破产后的罗切斯特，张敏爱上的是穷小子刘德华，对于「上流社会」下的资本逻辑，她们都没有欲拒还迎、投怀送抱。

而在当下的「霸道总裁」潮流中，我看到的是反讽空间越来越小，以至于「上流」与「下流」彻底绝缘。

这种想象力上的断绝关系正是资本和父权逻辑全面宰制的征兆，在我看来比当下中国任何看得见摸得着的阶级鸿沟还要令人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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