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海带草

烟台开发区解西村的海草房

高文立 撰文/供图

胶东沿海有一种根系发达、春荣冬枯的藻类，叫海带草。它长得像韭菜，也像马蔺草，生长在近岸十几米以内的泥沙间礁岩区域，长二三十厘米，长的能长到一米。枯时由绿转褐，晾干后收缩蜷曲，拉抻有点韧性。

过去，浅海区几乎被海带草占领了，犹如海底稻田，绿油油一片望不到边。退潮后的滩涂上，像盖着厚厚的绿地毯，赶海人踩上去很是舒服。

这些海底植被是海洋生物繁衍孳息的乐园，鱼虾蟹贝参皆依赖它的庇护。在我的家乡蓬莱栾家口，祖祖辈辈有拾海带草的传统。

一来用它盖房子。早先海边人家都是住海带草房的，宽墙厚顶，冬暖夏凉，经得住百年风雨。

如今，海带草房已难觅踪影，苫盖海带草房的手艺也几近失传。偶尔哪个渔村还残存着几栋海带草房，十有八九是百年老屋。

二来用它烧炕，我们叫做“昂炕”（方言音，烧燎的意思）。干海带草既轻又软，似乎天生就是给人昂炕用的。它易燃，但不起火苗，隐火慢慢地着，还不冒大烟。哪怕风雪严冬，海崖头人家，只要往炕洞里塞上一筐海带草，用麦秸引燃，这窝草便抱团燃成个炭火球，不紧不慢，能着燎一宿，保准让全家人舒舒服服地睡个热炕头。

我们村是个半耕半渔的大村，人均仅8分耕地。每年打下的粮食刚刚够吃，生火做饭的柴草自然金贵。所以，昂炕，主要靠海带草。秋冬季节，人人忙着拾海带草，家家都有个海带草垛。我们把拾海带草叫作“划搂海带”。

每年入秋之后，大西北风一场接一场地刮。枯萎的海带草追风赶浪，涌向岸边。

小时候，每当大风起，大人孩子天不亮就出门，拿着筐、篓、叉、耙和绳子，直奔海上，都想抢在别人前头，把被海浪冲上岸的海带草先搂着、占着。从东海到西海，十几里海岸线，到处都是划搂海带的人。

说是争抢，其实，乡里乡亲的，自有秩序，少有争斗。鲜海带草如水洗的老韭菜一般，不断被海浪冲上岸，人们沿岸自觉排成队，隔一段一个人，只管把冲到自己跟前的海带草划搂成堆。也有力壮贪多者，不顾危险，趁大浪回撤之机，冲到水里紧挑几叉，多捞些。

若遇上风浪小，水里的海带草涌不上岸，总有人不顾水凉扎骨，跳进海里往上抱。

在沙滩上拾海带草比较容易，摊在那里就行。最难的是在悬崖下，需把海带草一叉叉、一筐筐、一级级地往十几米高的崖上倒，真是累人。

当日捞的海带草，一般都在海边晾晒干了再弄回家。也有怕丢了的，赶着把湿海带草搬回家。小车推，担子挑，土路弯弯沟坎多，草淌一路水，人流一身汗。

有一年秋天，晚上刮大风，我和姐姐在西海拾了些海带草，用小推车往家推。我拉车，姐姐推。我带的手电筒，却不舍得用，借着星光跌跌绊绊往前走。好在一路上，有不少往家搬海带草的同伴，多数都是摸黑赶路。好一点的提个马灯，远远望去，如同晃晃悠悠的萤火虫。

秋冬刮大风时，可以集中划搂湿海带草。其实，一年四季，海边总有干海带草。勤快人得空儿就“上海”，“耙镢筐篓海边走，天天划搂天天有”。

当年，村里有位看海的大叔，负责海边巡逻，不准无“捕捞证”的社员赶海。他利用巡海的机会，见了干海带草就搂上几耙。常见他去时篓子空荡荡，回来时，满篓子海带草鼓上尖儿，几乎撅不上。他家门口总有两三个大海带草垛。

我年幼莽撞，常当面调侃他：“海带草都叫你给划搂去了，俺去都划搂不着了！”他总是嘿嘿一笑：“还有哇，你去吧！”

生产队里的活儿紧，大人们每天都要忙地里的庄稼，除刮大风外，平时划搂海带的营生，主要还靠孩子。放了学或礼拜天，大人们常督促孩子：“划搂海带去！”

那时，我常跟小伙伴文晓、文旭、春林一起去。说笑打闹，一路欢歌，有时还比一比谁的饼子黄（色黄，说明兑的野菜少）。一边嬉闹，一边唱歌谣：“饼子黄，逮（方言，吃）得香，恁家的日子比俺强！”

我常常琢磨，那些不靠海的山里人家，也不用划搂海带草，多好啊，就是不知他们拿什么昂炕呢？

那个年代孩子多，为节省海带草，常有邻居、亲戚家的五六个孩子，挤在厢房一铺炕上睡觉。同炕的大哥总要带头去划搂海带草，谁若不肯去，惩罚就是“今黑夜不让他来睡觉”！

令人万分惋惜的是，受人类活动的影响，海洋生态环境发生巨大的改变，海带草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不见了，彻底消失了！

它还能回来吗？多希望，它还能回来！

（本文得到周家祜、高景云等人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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