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网上看了一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棋王》,主演是梁家辉。电影改编自两部小说,两部小说都叫《棋王》,一是台湾作家张系国作品,一是阿城作品。之前我还看到过一部大陆版的电影《棋王》,谢园主演。谢园的表演更贴近阿城原著,土气与烟味更重些。
说起阿城的《棋王》,话就长了。
一九九四年正月,我随一帮朋友去乡里玩,被安排住在蔡村小学的图书馆里。晚上,我从一大排镶着玻璃门的书橱里挑出几本书带进被窝里看,拿在手里的记得是一本小说选,厚,干净,读完了前面许多名家,读到《棋王》时已经很晚,但读了开头,竟不能罢手,又精神抖擞地直读到下半夜,第二天醒来,便牢牢记住了以我当时的阅读范围看来是一个无名之辈的作者:阿城。回县城后,我四下寻觅阿城的书,可是找不到。在如今早已关门十多年的泾县中山书店里买到阿城的散文集《威尼斯日记》和《闲话闲说》,已是一九九八年的事了。《威》记见闻,《闲》谈小说,感觉都是以气驭文章法随性,凭由才华与功底信手发挥,二书固然质地上乘并令人惊喜连连,但到底不如读小说过瘾。终于有天,我在一个朋友的书房发现了纸张发黄的单行本《棋王》,这是一本窄窄的小集子,二百三十一页,拢共只九篇小说十三万字。我立马要借,立马又提出买或换,友人立马一口否掉,说这也是别人借给他的,连他自己都想要。我只好许了肯定还书的诺,先借。我先跳读后面的短篇《会餐》《卧铺》《傻子》等,再读《树王》《孩子王》,最后才重读开篇的《棋王》,读时还有意无意的控制着,怕一不留神读完了往下没得看,就像儿时吃小面包,慢慢啃,还把中间绕着一圈蛋黄的那块留在最后一样。
喜欢《棋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含糊讲是对味、好看。作家汪曾祺曾在文章里说阿城擅用动词,对阿城用“移来移去” 写老鹰在天上飞很是赞赏,王安忆也曾在央视《读书》栏目中谈起阿城,认为“肉醉”这个词是阿城的发明,两个字就写出了食肉过多后那种身体绵软的状态。动词精准,叙述便经济且有现场感,辅以虚词贯穿转折,文字便鲜活起伏不板结。如写闹腾腾的大场面,阿城说:“到了棋场,竟有数千人围住,土扬在半空,许久落不下来”,写女演员的神气,你会看见“胸撅得不能再高,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近了,并不让路,直脖直脸地过去”,写屋子狭小,“大家顺序进去,画家就把东西挪来挪去腾地方,大家挤着坐下,不敢再动”。仅就炼字言,我私底认为阿城的笔力已经直追杜甫、鲁迅——不敷衍打发,也不斤斤雕琢,即便是再普通的字词,只要它在对的地方,就能出彩就是不凡,更难得,是阿城的小说里几乎通篇都是这样的笔墨。许多读过《棋王》的朋友对里面吃蛇、嚼米粒等情节印象深刻,我倒认为倘若细细去读,《棋王》处处皆好。话说回来,如果看阿城小说只将焦点停在他的文字功夫上,那又不免浪费。稍加留意,我们还能咂摸到中国传统文化对《棋王》如盐入水的影响: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以随物赋形的姿态认真地面对每一种际遇,不放弃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对世俗的热情,即使生活再不好,但人不能因此而变坏,这都不难看出儒道思想的出入变通。至于小说人物间重承诺讲交情,惺惺相惜古道热肠,则又不即不离的传递出唐传奇的侠气与《水浒》一路草莽中的慷慨。在《棋王》中,阿城通过“我”的叙述,含蓄冷静地表达了对所处时代的质疑,他的目光具备了类似时间属性的宽阔,因此对所谓命运并没有过多的纠缠粘滞,尤其没有对痛苦刻意渲染以博赞美和同情,无论是“我”还是王一生,无论是拾垃圾的老人还是磨出无字棋留给儿子的母亲,这些身处不幸中的人都在那个灰蒙蒙的年代彰显出幽微湿润的人性光芒,他们没有灼热读者的愿望,只是稳稳地安静地亮着。进退上下,《棋王》皆有深厚的底蕴根基,我们如此熟悉这样的氛围,因此很容易感同身受倍感亲切。
有些作家著作等身,其德学俱隆的阵仗会使人错觉他早已做好被人研究的准备,而有的作家则惜墨如金,偶尔一露峥嵘又寂寂隐去留给读者无限期待。我们往往敬重前者因而远之,喜爱后者所以近之。福楼拜曾指点刚刚写出《羊脂球》的莫泊桑,大意是像《羊》这样的小说再写出一、二十篇便能功德圆满。我对阿城也抱有类似的企盼,希望他能多写一点,不说什么开疆辟土的雄心——尽管《棋王》已经为阿城赢得文坛的重要地位——作品少,对于喜爱他的读者来说的确是个遗憾。一部《棋王》,我已经读了多遍,看情形仍然要温故待新下去。
啰嗦一通,最后提一下,那本归还后又被朋友寄放我家的《棋王》,是一九八五年作家出版社“文学新星丛书”第一辑的第一册,以发稿先后为序,第三册正是二〇一二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小说集《透明的红萝卜》。
新闻推荐
和刚出道的3年前一样,采访中周冬雨还是用不断的小动作暴露着自己的紧张,碰到挑战度稍高的问题,会像个小大人一样,讲着那些头头是道却千篇一律的大道理。周冬雨还只是个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