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特维尔与梦露沈东子世上有什么声音比枪炮更响亮吗有

?西特维尔与梦露

□沈东子

世上有什么声音比枪炮更响亮吗？有。最动人的故事是二战期间，肖斯塔科维奇在德军炮火中演奏《第七交响曲》，当时列宁格勒已被围困两年多，守军和老百姓缺衣少粮，大量军民在饥寒交迫中死去，德军宣称宁可将列宁格勒从地图上抹掉，也不接受投降，苏军防线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崩溃。就在这个时候，肖氏完成了这部著名的交响乐，并在列宁格勒大剧院演奏，剧院内是气势恢宏的乐曲，剧院外是德军的轰炸声，苏联人的内心在这双重声音中，升腾起殊死抵抗的决心，音乐声盖过了枪炮声。

那是发生在列宁格勒的事，而在德军轰炸下的伦敦，则有一位女诗人伊迪丝·西特维尔（1887—1964），在电台里朗诵诗歌，用诗鼓舞自己的同胞。西特维尔出身贵族，有两个弟弟，姐弟仨都是作家。西特维尔从小就喜欢与众不同，尤其在穿着打扮上，钟爱所谓奇装异服，总要穿得跟别人不一样，自己才舒服。这导致她与父亲的关系变得极其紧张，父亲认为她精神有问题，曾把她关进铁笼，西特维尔为此终生不能原谅父亲，乃至他去世，她也没去参加葬礼。此事还影响到她对男人的看法，她一生未婚，爱恋俄国超现实主义画家切利乔夫，两人通信多年但从未见面，切利乔夫为她画过一幅有名的肖像。

二战爆发后，西特维尔来到伦敦，战时的伦敦每天遭到德军狂轰滥炸，到处是废墟和死亡，城中断水断电，西特维尔寄居在弟弟家中，白天为军人织袜子，夜晚就着油灯写作，写了好几本诗集，其中以《雨还在下》最为读者称道，也是她的代表作之一。该诗写于1941年大轰炸的一个凌晨，当时伦敦被连续轰炸近三个月，成千上万的房屋被毁，数万人被炸死，英国的其他城市如伯明翰、考文垂、曼彻斯特等都在战火中呻吟，尤其以考文垂被毁灭得最为彻底，因为该城是军工产业重地，以生产英式坦克著名。

当时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小说叫《战争》，说黑暗中一个男士拨错了电话号码，对方是个年轻女子，虽然互相并不认识，但对彼此的声音都有好感，于是约定每天晚上通话，在战乱中寻求慰藉，慢慢的，男士爱上了对方的声音。可是从某个夜晚开始，他忽然找不到她了，电话铃在响，但始终无人接。这样一连几个夜晚过去，男人耐不住了，他打电话到电话总局，查询女子电话所属的方位，想亲自上门去看看，接线生告诉他，不必上门了，那片区域已在几天前的轰炸中化为废墟。这篇略带伤感的小说不胫而走，成为伦敦人轰炸间歇的谈资。

西特维尔就在这样惨烈的轰炸声中，写出了硬朗的诗歌《雨，还在下》：“像人间一样暗，如失落一样黑———/同十字架上的那一千九百四十枚铁钉/一样密。/雨，还在下/雨声由怦怦心跳，变成锤击，/落在波特的土地上，/变成坟前不祥的脚步。/雨，还在下/落在十字架上那饿汉子的脚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基督被钉在上面，/怜悯你和我，怜悯撒该和拉撒路：/雨点下面伤口和金币没有区别。……”（笔者译）

1953年，66岁的西特维尔前往美国好莱坞改剧本，见到了梦露。这时的西特维尔已进入老年，装束更加奇葩，喜欢一身黑，梳古怪的发型，戴古怪的帽子，像个老修女，而梦露年轻漂亮，新潮时尚，与西特维尔可谓风格迥然。那么是谁撮合这两个女人一聚呢？是《生活》杂志。原来该杂志认为这两人天差地别，相遇一定水火不相容，大有文章可做，于是安排她俩见面。媒体有时就是这么居心不良，老想看人笑话。这两个女人，分别代表着那个时代女性智慧与美丽的最高境界，如果互不搭理，那就有好戏看了。

不想让守候的狗仔队失望的是，西小姐和梦小姐一见如故，不但没相互厌恶，反而聊得很开心。梦露此时正阅读奥地利、匈牙利作家的作品，谈话中流露出对学问的憧憬，对涵养的景仰。西特维尔也欣赏梦露的优美，惊讶她读过那么多欧洲作家的书。一个坦荡诚恳，一个率性自然，两人一拍即合成为朋友，留下了相互微笑凝视的经典照片。

不过这个世界是世俗的，看得见美丽看不见智慧，西特维尔回到伦敦，马上被英国记者包围，纷纷要求她讲讲对梦露的印象，似乎梦露才是名人，她不是，只是梦粉丝。这让西特维尔很不爽。她说我去好莱坞，自然要拜访各路人马，梦露小姐名声在外，我见见她也是一种礼节，我想如果她哪天来伦敦，也会来与我共进午餐的。

还真让西特维尔说对了，四年后，1957年10月，梦露携第三任丈夫，剧作家阿瑟·米勒来到伦敦，与英国男星奥利维尔合演《游龙戏凤》，期间夫妇俩应邀来到西小姐的庭院。女诗人招待客人喝新鲜果汁，大家聊起了诗人霍普金斯和狄兰·托马斯的诗歌，梦露说我失眠时最喜欢背诵霍普金斯的诗，背着背着就睡着了。大家一笑。

西特维尔虽然未婚，但以女诗人的敏锐，看到了梦露的忧伤，那隐藏在婚姻背后的苦痛。在事后的回忆文章中，西特维尔写道：“她的脸上掠过悲剧的瞬间，那是奥菲利娅纯真的幽灵一闪而过。”奥菲利娅是《哈姆雷特》里的女主角，后投水而死。西特维尔说对了，彼时梦露的婚姻已出现裂痕，正因无力挽回而深陷悲伤。四年后梦露与米勒离婚，不久服过量安眠药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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