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等不到的爱

2014年。秋天。下午。布拉格。

我站在旧城广场中央，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几只鸽子停落在那阴影的边缘，低头觅食，一点点吞噬我的寂寞。  身边，三三两两的人，自在，悠游，信步，低语，都是些欧洲面孔。但，也会有亚洲面孔闯入我的眼帘，伴着激动的语气和兴奋的笑声。多好，青春多好，多好的青春。就像当年的我们。

当年的，我们。

刚刚大学毕业。那会儿没有什么“间隔年”的说法，只不过我们想在工作前，再肆意地玩一次，将这次旅行当作我们与青春的告别仪式。

因为米兰·昆德拉，我们知道了捷克；因为蔡依林，我们知道了布拉格。于是，我们的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世界地图左上角那一块小小的粉红区域。

我们，指的是我和王小特。

在那网络还不算很普及的年代，我们从图书馆、书店里搜罗了很多关于布拉格的图片和文字材料。我们想参照布拉格这座城市的规划，做一个能跟它相媲美的毕业设计。

老师布置任务时，很多同学都想着北京、西安这样中规中矩的城市。彼时的我，MP3里单曲循环地播放着蔡依林的歌。“彩绘的玻璃窗、哥特式的教堂、蔷薇、十八世纪的油画、布拉格的广场、许愿池的夕阳……”我轻晃脑袋闭眼遐想。王小特在我后面戳戳我的肩膀，我睁开眼，老师站在讲台前，声如洪钟：苏小朵，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布拉格。”我没有迟疑地回答。同学们都笑了，老师也笑了。

在学校的最后3个月，我们都很忙。按要求，毕业设计是分组进行的，4个人一组。王小特原本不在我这一组的，但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或代价，挤走了学习委员，换成了他。

不过，我们组员并不奇怪。

从大一军训开始，从他替我负重跑5公里开始，全班同学都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我说王小特，我可以自己背包的。王小特在我身旁侧过头看我，你那么瘦，万一半路上晕倒了，我不还得背你！我白了他一眼。

我其实是不太愿意学规划设计的。我不喜欢背着2号图板甚至更大的1号图板，在校园的小路上，支起三角架，不停地转站测量、作图；我也不太愿意在那一本本比世界名著还要宏篇的规范里，寻找作图需要的某一个数据。

我喜欢画画，特别是油画。

我喜欢那些明亮轻快或色彩浓烈的画面，让人觉得生命可以如此的肆意奔放。所以，大学这4年里，有多少时间我是在认认真真听老师讲规划、讲布局，有多少门课是在王小特的顶力支持下通过考试的，同学们都清楚。

所以，在小组里，我的毕业设计工作，就是去找与布拉格有关的一切资料。对这个城市多一点了解，我对它的喜欢和 向往也就增加一分。

当我们终于完成了设计，通过了毕业答辩，在校园的草坪上，戴着学士帽的王小特对我说：小朵，工作前，我们出去旅游一趟吧。”旅游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那是我一直以来绘画创作的灵感来源之一。于是，我和王小特一起飞到了我们不约而同用手指向的那个城市。

那是10年前的7月。灿烂的阳光下，布拉格美得不像话。

王小特牵着我的手，我们游荡在色彩艳丽的城堡阁楼外，猜测那一栋栋美不胜收的建筑里，有什么样的故事正在发生；我们坐在古老的马车上，穿梭于广场四周，听钟楼传来美妙奇特的声音。

彼时的布拉格还没有那么多的游客。在某个无人的巷道，在广场某个空荡的角落里，我倚着王小特的肩头，看夕阳落山，看月亮升起。我仿佛看到一个少女美妙的身姿，在不远处不停地旋转，旋转。

“布拉格的爱情是不是永恒的？”我问王小特。

“我想不是。”我回头看着王小特，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痞子形象。

“但是，我相信，每一对来到这里的情侣，此时此刻都是真心的。这也是爱情的另一种永恒，不是吗？”我不赞同，但又找不到反 驳他的词语。我只能看着天空，从湛蓝变成橘红，从橘红变成满天星星。

临走前，我找到了一家卖明信片的小店。我买了一张布拉格广场的明信片。是要寄给我吗？”王小特笑着说，最好上面写着：苏小朵到此一游。”王小特又恢复了他过往的形象。

我什么都没写，直接把它放进了包里。

我没有告诉王小特，我将它留白，只是因为，我想将布拉格的爱，持续到永恒—— —不是他说的那一种。

可是，王小特似乎并不明白。

从布拉格回来以后，他进入市里一家有名的规划设计院工作；而我，如愿来到博物馆，每天与大师的绘画作品为伴。

晚上，王小特经常给我打电话。

“小朵，我的构思被采纳了！”“小朵，我见到市长了，他对我们的方案相当满意！”“小朵，我今天当上项目主管了……”彼时，距离我们毕业不过4年时间。虽然，我经常打击王小特的痞子态度，但我知道，对于工作、事业，他有着一股子超乎常人的努力和闯劲。“这样我才能配得上我的大画家呀！”他说这话时，我从未敢确定他的态度。因为彼时，我们同在一座城市，不过是城南到城北的距离，可我们的见面，却一次次被他的加班、应酬、出差所代替了。

其实，我要的不多，只要一枚能套进我无名指的戒指就行。“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的设计能从图纸上走下来，变成一个个实体，那样的成就感，是所有设计师的梦想啊！”我很想提醒他，那么，你曾对我说过的，5年后重返布拉格度蜜月的愿望，你忘了吗？还是，现在的你认为，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占据你的身心？我没有闹气，我想做个乖乖的女朋友，等着男友乖乖回家。我给他天空去飞翔，给他时间去实现梦想，我只是忘了向他要一个承诺。

当他兴奋地告诉我，公司决定送他到美国进修时，我忍住了泪水为他收拾行李。3年啊，我隐隐知道这大概意味着什么了。

就像所有分手的爱情故事一样，我和王小特之间，不只横亘着一片太平洋，也许，还有其他。渐行渐远的我们，找不到共同的方向了。

从每天一个电话到每周一个电话，到每个月甚至经常不接我的电话，我有过冲动想去质问他为什么、怎么了？可我终究没有去。我遇到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诧异于我们仍未分手，虽然，其实，我们离分手也不远了。

“你们当年并不看好我俩吗？”我问。

“你那么骄傲，他那么不羁，完全 两个世界的人啊！”学习委员说。他是不羁，可谁又知道，我为什么骄傲？我没有去找王小特对质，因为我觉得学习委员说得对。王小特是风，在他想飞的时候，谁也拉不住他。

后来，我换了工作，换了城市。我见过一些人，他们都曾经在各自的领域里策马奔腾呼风唤雨，可如今，他们也都回归了平静的家庭生活。我问他们，是否有过遗憾或不舍？我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是，我只听到他们说，这是自然规律。说这话时，他们依然那么自然、平静。

接到王小特的电话时，我正在电脑上看一则演艺圈刚刚曝出的消息。

“小朵，我要结婚了，你能来吗？”我的大脑蒙了一下。我真想回他三个字：下次吧！”可我发现我的泪水已不知何时滴落在键盘上，一滴，两滴，三滴……我无法如想像中那么从容淡定，我最终只能回他一个字：嗯。”两个人一但走远了，就没有了后来。这是我早已料到的，可无论何时到来，我都觉得它来得太早。所以，在王小特结婚的那一天，我已经在10万米的高空上了。  “本次航班即将抵达北纬50.05°、东经14.5°、位于欧洲大陆中心的捷克首都布拉格。这是一座美丽而浪漫的城市，它的每一天都在上演着普通而又不普通、平凡而又不平凡的爱情故事……”机舱内，空乘轻柔的声音响起。

而我的脑海中，彩绘的玻璃窗、哥特式的教堂、蔷薇、十八世纪的油画、布拉格的广场、许愿池的夕阳……一一闪过。没有了那聒噪的王小特在我身边，布拉格会不会有另一种风情？

也许，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种青春情怀，它可能与某一个人、某一首歌、某一个地方有关。有一天，时过境迁，我们都已不复当初的模样，却依然能在心里找到它的位置，即便此时，它只与自己有关。

就像我听到的那激动、兴奋的声音，她们和我都来自同一个国家，在国内，她们应该被称为“高级粉”活跃粉”。

“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吧，也许会碰到

Jay！”

“你们说，他选择在这里拍结婚照，是不是潜意识里仍放不下Jolin啊？”……欢快的语气，像鸽子振翅时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她们的立场。

只是，10年了，当初并排的脚步如今已经分岔，各自都有了新的方向，哪怕想起，哪怕追忆，也不过是为了与过去说声再见，与过去的那个人道一声珍重。心里很明白，不必再留恋。就比如平凡普通如我跟王小特，名气大如“双J”这样的明星。也许，对于Jay、Jolin的内心早已云淡风轻了，谁知道呢？我只在布拉格住了3天。我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将那份与青春有关的情怀，永远地沉入许愿池里。

离开前，打开的士车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城市。天空那么湛蓝，城堡那么美丽，鸽子那么自在，一切的风景一如从前。不同的，也许不过是广场的石板路上，又多了一个爱情故事吧。

我没有带走任何与布拉格有关的东西，包括那张明信片。我将它投进了一个古老的邮筒里，没有写收信人地址，也没有写寄信人名字。

我只写了两句话：你好，布拉格。

再见，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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