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看台 【枕香入梦八月秋】

○路云飞

蝉声把暑热一丝一丝抽离，秋天便随着第一片飘落的黄叶慢悠悠地来了。

夏日荷塘无边的荷香、莲香、莲蓬香漫步似的到了秋天的边缘，藕香就成了主角。白嫩嫩脆生生的藕一节一节从塘底被崴上来，挑到小集市，摆到菜市场，盛到千家万户的饭桌子上——爆炒藕丝的脆，醋溜藕片的酸，整烀藕段的甜，或糯或软，久久在齿颊间留香。

田野还郁郁葱葱，灌浆后的稻子日渐饱满，红叶在秋日里私语，玉米早金灿灿地期待收割。晚阳流着酡彩，像腌得恰恰好的流着油的咸鸭蛋黄，像煮得恰恰好的淌着蜜的溏心蛋。

母亲摊的玉米鸡蛋饼、熬的一锅新米粥浓浓的香味勾动味蕾；有时妈妈也会随手抓一把绿豆，剁几块南瓜，添点水一烀，那就是无法拒绝的美食；更别说加点盐的水煮花生、清香入息的煮菱角、桂香四溢的糖炒板栗呀……秋香浓郁，就是妈妈的香！

中秋时节，吃月饼最寻常。油面的饼，红丝绿梅果仁冰糖的馅，外皮的一面撒上芝麻，入口甜绵糯软。“小饼嚼如月”，秋日清凉的圆月下，敬了月婆婆，咬一口月饼，想起小时候听过奶奶说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更是值得经久回味的家的甜香呀……

花月是从不会辜负秋天的。

菊花，不论是丛生于篱落、与秋草牵牛自成一幅静物画的，还是精致地盛开在瓷盆里端立在玲珑架上的，都一样有盈袖的暗香，脉脉含情在清凉的秋风里。

要享受桂花的种种妙处，你得能耐得住性子，不骄不躁地等。先一直姗姗不至；才过了两天，空气里就天香四溢，让人惊喜。这时，你就能大饱其福了——一小朵一小朵细碎的十字形花儿，比芝麻大不了多少，却极有质感，肉质的花瓣如粒粒玉脂，牙黄的，米白的，雪粒般的，朱砂红的，密缀在一树碧绿的叶缝里，攒成团团花簇，香得净，香得远，香得甜！

于是就想念桂花酒酿。大学时江城的小贩用小板车推来在宿舍楼底下叫卖，我们就会拎一个大搪瓷缸子去买。桂花、糯米酿出的酒香，轻柔绵软，像青春一样值得回味……

一畦茉莉，满陇桂雨，槐花簌簌，紫薇团团，这秋香就这么缠啊绕啊，有时入鼻，有时潜藏。于是从天至地，空气里融着香，月光里藏着香，水波里噙着香，虫声里透着香，连泥土里也染着香！

八月的天空有格局，空阔高远大气。静蓝如海时，云似白帆；微漾如湖时，云似轻波；澄澈如潭时，云似飘羽。夜空也一样高朗浩荡。河汉璀璨，星子如钻。大雁寻着那通透的蓝去了，夜虫泠泠地和着闪烁的星光吟唱。

春光美，秋光香。秋天，平复了炎暑的灼伤、风雨的暴躁，苍烟十里，晴空一鹤，山高月小，林清水澈，如古画一样有简约素肃之香。

八月的香是有灵气的。沉默低垂的稻香，秋光渐老中的草香，枝头坠坠的果香，像穿旗袍的女子，饱满成熟，平息了春日的浮躁，收敛了夏日的张扬，不悲悯黄叶的落拓，淡泊了红尘的纷争，秀于外而芳乎内，灵魂有香。像六十岁的林青霞，像一百岁的杨绛，风华未减，因简约优雅而韵致尤浓，以安静的文字、宁静的修持，散逸出人生秋色里的清香。

一庭月照下，四围虫声里，枕着八月入梦，我便能安宁如婴孩，在不紧不慢的秋光里，静闻这一片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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