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藏不住

前些年，年轻妈妈带着小孩碰见我，对我的称谓有些迟疑，喊阿姨显得不尊重，喊婆婆又觉得叫老了，末了让孩子自己选择。有眼力劲的孩子叫：阿姨。没眼力劲的娃叫：婆婆。孩子娘便赶紧跟一句：年轻的赵婆婆。挽回一点我的失落。

现在小孩子看见我，不需要犹豫张口就来：赵婆婆好。前几天过了半百，认命般的感叹岁月流逝、韶华难继，便干脆放弃对年龄的抵触，倚老卖老起来，逗弄那些小小少年也以婆婆自居。

到我们这年龄，除非自己摆老资格说老，别人说老了就满不服气，定要责怪那人不会说话。就好像女人数落自家男人，这不对那不对，旁人如果附和着贬低，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这段时间久坐后腰酸背痛，CT检查正常，放射科年轻人安慰我：赵老师没关系，就是腰肌劳损。末了画蛇添足：上了年龄的人都这样。我恨恨道：哪个上了年龄。年轻人分辨：你要服老哟。

一直以为年龄增长是容貌身形的变化，逃不过眼睛的判断，才发现声音也会出卖年龄。一个盲人患者住院，听我查房后说：赵医生你上50岁啦？便想起麦家小说《听风》中那个瞎子阿炳，能从孩子的哭声判断出不是自己的骨肉。这个眼盲心明的患者，怎么就知道我刚过50岁生日。

孩童和成年人的声音有明显差别，就像刚刚发芽的嫰叶，和一片成型绿叶之间，除了颜色，还有大小、柔软度的差距，不用眼睛，触觉可以分辨。但是两片成年的树叶，不看颜色脉络，怎么可以分辨3月、4月、5月龄？

想来30和50岁的声音，在音质上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发音的速度、声调的高低、语言的内容和说话的气势上，却有明显差异。随着工作年限增加，从年轻医生成为高年资医生，工作时不可避免带着资历的优势，语速较快、声调沉稳、条理清晰，气势上就显得果断有说服力，其实这种语言风格一方面是为了给患者安全感，让他们对治疗有信心。

另一方面是打消年轻医生顾虑，让他们对治疗方案有信心。真正能治愈的内科疾病其实很少，大多数疾病都是和人类共存，医生能做的是控制疾病发展，减少身体痛苦。很多人生病是几种疾病纠缠在一起，治疗过程中，药物的机理相互冲突，需要在混乱中寻找平衡。教科书学到的知识，如同你拥有很多单色颜料，怎样混合出最好看的色彩，需要时间和经验。年轻医生欠缺量的积累，他们需要果决坚定的语言，消除内心的忐忑。

所以，年龄是藏不住的。你保养了容颜、保养了身形，连声音都会出卖你。一个化妆品推销员，给我推销护肤品时，发给我一张图片，年龄相差不多的赵雅芝和倪萍，看上去就像两代人。他问我：你希望像她们哪一个？

其实说老实话，我不喜欢冻龄女神赵雅芝的模样，反而觉得倪萍面容真实亲切。除了因为那些昂贵的化妆品让我心痛，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没有能力用60岁的内心，驾驭40岁的面容。我更享受年轻人看在我半百之年的份上，给我尊重和优待，而不是精致到被忽略年龄，需要提醒：嘿，你们年轻人应该多做一些。

年龄藏不住，就如同怀孕迟早会暴露。让容貌自然发展，一点一点接受皱纹出现、白发暗生、肚腩长大，让身体和年龄同步。年轻时颜值就靠不住，现在更指望不上它，已经掩饰不住的年龄，就用一句自然规律释怀。

但是心可以继续年轻。心的年轻不受年龄限制，甚至年龄是它的帮手，因为人们总是对一定年龄更加宽容，于是心有了更加自由的空间。身体衰老是自然规律，别让心跟得太近，因为生活的美好需要用心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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