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腾 用“有趣”去评价世界

徐腾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在读博士生，知名网络红人，“野生建筑”观察者，拍过电影，做过公众号。 2019年4月8日，徐腾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

他希望，等到岁数大了，

成为一个真正的“玩家”。

在山里建一个小房子，

每天接待年轻人，

把自己的毕生所学教给他们。

他是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在读博士生，

是知名的网络红人，

是“野生建筑”的观察者，

拍过电影，

做过公众号。

他是徐腾，

用是否“有趣”，

来作为判断事物的标准。

随处可见的“有趣”

清华园紫荆公寓，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寝室，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将室内区隔成两个风格迥异的空间。

一侧是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宿舍模样，桌子上放着几本工具书，或许是主人长时间不在，显得有些冷清。

相比较而言，另一侧简直是个“宝藏”所在：桌子上有被砍断手的财神，从法国购回的雕刻拙劣的财神爷，纸做的孙悟空头套，印着“争请财神到我家，堆得银子白花花”的杨柳青年画，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宝藏”的主人，就是徐腾。

在采访即将开始的时候，徐腾用手抹掉角落里破皮箱上的灰尘，然后把它搭在椅子上，于是就成了一个简易的茶几。随后，他拿出一个老式铁皮暖瓶，去楼下水房打了刚烧开的热水，又特意去超市买了两个带盖的白瓷质地会议专用茶杯，在徐腾看来，这样“要正式一些”。

徐腾身上的红色卫衣很是扎眼，那件衣服上印着巨大的旺仔头像，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旺仔的脸上，被贴上了两枚创可贴。对此，徐腾解释说，一次洗衣服时，“旺仔”的脸被洗得粘在一起，撕开后就破了。“我就给脸上贴了两个创可贴，觉得挺好玩儿的。”

“好玩”是徐腾评价事物的一个重要标准。应该说，一个头衔无法完整定义这个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博士生。在微博里，徐腾介绍自己，“做设计，踢足球，拍电影”。在学业之外，他创立了公众号“不正经历史研究所”，自任“所长”，关注历史上发生的各种趣事，拥趸无数。他和别人拍过两个电影，会用图画记录各种琐碎，还是一个网络红人。

他的房间里有各种乍一看一头雾水，仔细看却深觉有趣的东西。比如身着盔甲的关公铜像，手握的不是青龙偃月刀，而是一个大号的猫头鹰；露着半个屁股踢球的郝海东；一尊雕像被挂在书架上，伸出的手掌被当作挂钩，挂着玩偶钥匙扣；一尊雕塑的头像被戴上厚重的雷锋帽，另一尊小一点的塑像，头戴的则是渔夫帽。“等再过两天天气热了，就给他换上遮阳帽。”

在徐腾看来，这些别人能看到的东西，都算是他的作品。

徐腾电脑的桌面上，有个文件夹名为《方便面》，里边是人们在各种场景下吃方便面的照片，有张着嘴等着妈妈喂的小孩儿，有蹲在车站吃面的旅人，也有聚在马路边把方便面当午餐的小学生。徐腾在网上看到后，觉得有意思，随手就下载下来。

他逛咸鱼，看到一个木质的财神像被砍掉双手，于是就买了回来。财神的手为什么会被剁掉？他很好奇。后来听一位台湾导演说，一些地方的人会在赌博前拜财神，“如果输了，就把财神的手剁掉。”

显而易见，他首先是一个“好玩”的人。有趣，在他的周边随处可见。

好奇心与“穿梭感”

2017年，在视频栏目《一席》上，身为清华大学在读博士生的徐腾，做了一期关于河北易县“奶奶庙”的演讲，随后成为网络红人。

实际上，徐腾此前关注过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奶奶庙”里托着方向盘的车神，白洋淀荷花大观园里的“大鳖馆”、新疆特克斯县城八卦公园的“八卦摩天轮”，都被徐腾一一记录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学建筑的徐腾，对这些“奇葩建筑”有着异乎常人的兴趣。

出名之后，他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论坛、和当红的女团火箭少女成员一起上过综艺节目，接受过各种各样的采访。最火的时候，徐腾要在一天内把同样的内容，反复对不同的人说好几遍，说到舌头都打卷儿。

不过，徐腾还是很认真地在回答提问。在采访过程中，他几乎是有问必答，当然，“好玩儿”是高频词。

他自称“宝藏男孩”，不喜欢扔东西，甚至连用过的纸都会留着。

在徐腾看来，这些东西不掩饰，真诚，质朴，有故事性，甚至处于一般的认知体系之外。这种对未知的好奇心，可能从幼年便开始触发。

他出生在湖北荆州，父亲是一家机关单位的科员，母亲经营着一家饭店。长到三岁多，他被父母从农村接到小镇上生活。

因为调皮捣蛋，他总被锁在家里“禁足”，为了消遣时间，徐腾就在家里翻箱倒柜。父亲的军功章、磁带，家里的房产证、结婚证，统统被翻出来。

他处处琢磨，用螺丝刀拆了不少家具，拆完了再原装拼回来，以此为乐。

徐腾还在父亲的书架上找到一本县志，并试图在县志的地图中找到自己的家。

尽管没能如愿，不过，他意外发现历史课本中出现过的诗人屈原，竟然是江陵县纪南镇松柏村一带的人，距离他家很近。此外，《三国演义》中，也频繁出现关于荆州的故事。“这会让你感觉有一种时间上的叠层，觉得原来你距离他们如此近。这种穿梭感很有意思，也是历史的迷人之处。”

他对历史的兴趣也正是源于此，这种“穿梭感”让徐腾迷恋至今。他的博士论文是关于万历年间的宫廷建筑史，打印了厚厚几十本万历年间的实录和起居注，一本一本分类编好后摞在墙边，书上贴着万历皇帝的画像。最上边，是一尊手捧着“三好学生”标签的铸铁观音像，徐腾给观音菩萨供着一枚万历年间的铜钱。“一旦觉得这个东西和你有关联，也就不会觉得很枯燥。”

“让民间的归民间”

对于自己的成长经历，徐腾形容是“野蛮生长”，凭借本能的喜好来做选择。

徐腾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小孩”。小学二年级时，为了偷懒，他翻墙去学校，却与骑自行车上班的校长撞个正着。第二天放学前，他被要求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可能是天生的，我不憷这种场合，人越多我反而越兴奋。”徐腾记得，当天他面对着夕阳和全校师生，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讲了好几分钟，最后被“赶下台”。

因为总帮妈妈的饭店放碟，少年时代的徐腾看了很多电影，最喜欢的，还是无厘头的周星驰，每次都跟着哈哈大笑。他还将姐姐买的许多书偷偷拿出去当废品卖掉，换了两根冰棍儿。

高中时期的徐腾，踢球、玩社团，组乐队、写小说。高考那年，他果然没有考上本科。

徐腾唯一一本日记，写于复读时期。时隔10年，他再次翻开这本贴满赵薇、林心如照片的日记本，复读第一天，他写下，“从门口到座位的路很漫长，我第一次被大家以被参观珍奇动物的眼神参观完。”

他的高考之路不是很顺利，连续复读三年后，终于考上重庆大学。因为偏爱创造性的东西，徐腾选择了建筑专业。

徐腾把“玩儿”的劲，带进了专业学习。大三时，老师布置一个关于居住区的作业，徐腾在画面左边画了一只恐龙，右边画了一只金刚，相比起其他同学来显得离经叛道。不过，那次作业受到了老师表扬，他获得了有史以来第一个90分。

这让徐腾一下子找到了兴趣所在。他开始四处“云游”，跟着老师跑了国内不少地方；他会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的发现和观察能力。徐腾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除了建筑本行之外，也记录各种琐碎的东西，这个习惯持续至今。

比如，徐腾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看到一个三轮儿童自行车，和自己小时候骑的很像。于是，他画下了儿童自行车的样子，除了上海红花牌的logo外，他连自行车车把掉漆的细节都有体现。

2016年，为了锻炼自己的文字能力，徐腾注册了公众号“不正经历史研究所”，除了解构历史趣事，也记录一些有趣的建筑。

徐腾说，去观察建筑时，他会尽力丢掉自己的态度，顺着社会逻辑和经济逻辑，去判断建筑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了保证自己不被刻板偏见左右，他可能少看别人的观点，“建筑最重要的就是它的功能，一些曝光在大众面前被公认为粗俗、丑陋的建筑，原本就在审美线之下，不应该被纳入同一范围去讨论。而且你应该质疑，说这些建筑丑的，究竟是什么人。”

对“美”的定义，徐腾解构出不同层次——让官方的归官方，民间的归民间。“过去是官方掌握了话语权，他的声音更大一些，看起来好像要听他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民间应该承担的责任就是，自己玩儿。”

“写一本自己的中国建筑史”

系统地学习了经典建筑后，徐腾发现了“野生建筑”不一样的魅力。相比起单体建筑，他更喜欢研究人与建筑、建筑与历史之间的关系。

本科时，徐腾还认为自己的才华根本不会用完，可以一直燃烧下去。到清华后，发现比自己厉害的人比比皆是。他自认是“从底层长起来，慢慢够到了高端学术圈”的人，相比起大多数人，他经历了更多的层次，观察到更为繁杂的生活样本，也看到了更多的风景。

专注深入到建筑这个领域，徐腾偶尔会觉得枯燥。但他总有机灵点子去刺激自己。博士论文的课题，是关于万历年间建筑史的研究，需要查阅大量资料，他整整读了三个月。因为一些关键的内容缺失，清明假期，他骑着自行车从清华大学的宿舍跑到十三陵定陵附近，将打印好的论文开题报告“烧”给了万历皇帝。论文框架、重难点、日程安排……纸张被一页页点燃，然后化成灰烬。

为了让自己轻松一点，徐腾买了一个巴掌大的压力表，因为没有管道连接，压力表的指针永远都指向零。每天早上开始工作前，徐腾就拿出压力表，“测一测，今天又是毫无压力的一天”，然后开始愉快工作。

好奇心就像是藏在他身体里的发动机，“如果让我一直停在一个地方，是很难受的。”

为了好玩儿，他在午夜时分去故宫午门寻找“有故事的人”。虽然除了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保安外，没有见到其他人，但是他不甘心，仍然和保安聊了好一阵。

每一个交往的人，都是他收集的“生活样本”，他乐此不疲。

面对那些奇怪的建筑，徐腾也更有兴趣。在食堂餐桌都写满家国情怀的清华大学，徐腾多少显得有些“非主流”。在同龄人纷纷工作、结婚、买房的背景下，在这个87年的大男孩身上，看不到太多世俗的焦虑。

他希望，等到岁数大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玩家”。在山里建一个小房子，每天接待年轻人，把自己的毕生所学教给他们。有人评价他是现代主义，徐腾否认，如果说非要带什么主义的话，那他认为自己是解构主义。

徐腾打算用自己的话语体系，去写一本中国建筑史，用底层逻辑、新视角来讲人和建筑的关系。“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它不是没内容的，它也可以被记录，是一个巨大的、新的研究材料。”

【同题问答】

1

新京报：过去一年，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徐腾：没有什么改变，一直不忘初心吧。

2

新京报：怎么才能轻松地把好玩的东西变得有水平？

徐腾：你只看到别人在吹，但背后吭哧吭哧地熬夜做东西的时候，你没见过。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地做到举重若轻，背后一定是很辛苦的。举重若轻，是把事情做成了之后，才会这样说，骗人的。

3

新京报：未来，你对国家社会有怎样的期待？

徐腾：这个不是我能想的事情，也不是我的能力范围之内，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吧。

我心中“新青年”的标准是年轻，有大局意识。——徐腾

采写/新京报记者康佳

摄影/新京报记者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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