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激流里的鲜活大鱼 读凸凹的《汤汤水命 秦蜀郡守李冰》

□ 李贵平 （成都）

李冰太遥远，遥远得如同岷江源头的冰川融水；李冰太虚幻，虚幻得如同岷山之巅的雾霭云岚。

史书中关于李冰的记载少见而诡谲，历代学者皓首穷经，众说纷纭，难以定论，终似空白。

《史记·河渠书》是第一个记载“冰”的，是编年体；它记“冰治水”只用了7个字，记郑国凿渠却用了140多个字，其中6次明确点出“秦”字。秦史中只字不提都江堰。史家分析，这很可能是公元前213年，秦始皇听信了李斯“史官非秦记皆烧之”的狗屁建议，将许多好东西付之一炬，古蜀国史书当然也在焚烧之列。焚烧史书的恶行，让后代的司马迁两眼一抹黑，他在唯独保留的秦人的史书中，没看到秦人修都江堰的蛛丝马迹，他只能将遥远的修都江堰一事，排在大禹治水之后，西门豹治水之前，且不用半个秦字。

有道是，“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谁人管”，李冰在历史的虚空被冰冷千秋。我想，作家凸凹在给李冰写这本书时，好长时间会望洋兴叹。

但这个工匠出身的家伙居然搞出来了，把一本35万字的《汤汤水命——秦蜀郡守李冰》写得风生水起，曲折蜿蜒，惊涛拍岸，闪烁的浪花吸引读者一口气看下去。

《汤汤水命》是第一部正写李冰的长篇小说，它融合了古蜀国传说、先秦百家思想、战国权力较量，以及阴差阳错的爱情故事，演绎出以水彰名的李冰的传奇一生。换句话说，《汤汤水命》是借了历史小说的外壳，写出了作家心目中的“李冰外传”。

我们知道，历史小说是通过小说的方式探索历史，给人以启示,也让读者生动具体地看到了历史的多种可能。

关于真实性问题，多年前有一句看似荒诞却不无道理的话：小说除了人名是假的，其他是真的；历史除了人名是真的，其他是假的。这是讽喻某些史籍桎梏于意识形态和时代氛围，如鱼嘴分流般呈现出随意性和多变性。

对历史小说，西方学术界有这样一种认为：不必过多地追究历史真实，只需达到历史的可理解性就行了。“合理的虚构，符合历史的本质真实”，这一来自匈牙利美学理论大师卢卡契的命题在西方盛行三十多年。俄国卢那察尔斯基在阐释这个理论时举了中国的一个实例：《三国演义》中的一些人物并不能完全对应史志，例如对曹操、刘备、关羽的塑造，采纳了不少民间传说成分，进行了大胆虚构，由是成就了不朽的文学作品。法国雨果的《九三年》，美国赫尔曼·沃克的《战争风云》，中国迟子建的《伪满洲国》，基本都是同样的情况。

史料上的人是死的，作家要用想象和知识把这些人复活。为了复活那个波澜壮阔年代的人和事，我感觉凸凹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擅长水上漂的渔翁，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星月无声的夏夜踽踽来到岷江边，寻到有水草的浅水地，唬地将渔网撒成一个大大的圆圈……

好家伙，这一网撒下去，捕获的不只是一条大鱼，而是一群大鱼。他把都江堰的缔造者、秦国蜀郡太守李冰的一生打捞上来，把秦昭襄王、宣太后、白起、司马错、范雎、蜀王子泮、张若、甘茂、陈壮等人都捞进来；他让王者大争、英雄拔剑、蛮酋易帜、水工效力、政客挤兑、恶徒奔命……历史上真实出现的人和事，都被他按照命运逻辑系扣在凸凹有致的网结上。

《汤汤水命》里的几个人物形象，应该比史书所载更丰沛鲜活。除了身怀使命感又具备大智大慧的郡守李冰，嬴漪是最有看头的。嬴漪历任县长、县令、蜀郡府郡丞，他心狠手辣，一心谋求仕途发展而嫉恨李冰挡道，三番五次加害于他，机关算尽后居然想到鱼死网破，自己举报自己，结果被秦昭王下书回敬成一个疯子。独眼龙金渊，受封牛 侯，俨然是那个年代的黑社会老大和盖世太保。他因经济利益试图让李冰改变治水规划，改变不了就破坏，与嬴漪结成同盟。金渊女儿桃枭，一个敢爱敢恨的美丽女子，一生呵护爱人李冰，让人想到金庸笔下惹人怜爱的霍青桐。

被纳入“四川十大历史名人·小说”谱系的《汤汤水命》，俨然是一座以现代思想为粘合剂构筑的坚实河床，它承载着汤汤江河，从历史的深处迤逦而来，又汩汩滔滔流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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