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补锅很认真 手艺也过得硬

○张浩明

记得读小学时，经常在院落门口听见一阵阵“哗哗哗”的敲击声。出来看看，只见一个小老头挑着担子，手上捏着几个铁板串连的响器，铁板如纸牌大小，他不停地甩开又收拢，这是补锅匠在吆喝生意。那时，成都市民煮饭炒菜都用生铁锅，生铁锅含碳量高，优点是散热慢，油熟下锅，菜炒得很清爽。缺点是生铁锅较脆，锅铲翻动或铲锅巴时，容易将锅击穿，因而老成都的补锅匠就应时而生了。

吆喝生意的补锅匠老王像个小老头，其实他也就三十多岁。他的担子前后挑着两个木箱，前头装的是补锅家什，后面的木箱还装着个燃着火碳的小炉子。他除补锅外，也补些有小洞小眼的洋瓷盆洋瓷碗洋瓷盅盅；这活儿很简单，先把要补的东西四周的铁锈用锉刀砂布收拾干净，取出炉中烧红的铬铁，再蘸点小瓶中的盐酸，将焊锡补在洞眼就完事，收费也低。这时老王低头作事从不说话，而一但他开始补锅，就立马变成了一个话痨。他总爱摆他家里的苦事霉事焦心事，他结了个婆娘是个病壳壳，一年到头药罐罐熬得不歇气，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补锅挣点钱遭婆娘吃药吃了一半多。这还不算，他婆娘生了个女娃子，又瓜又丑，还是个■子，站不起来坐不稳。婆娘两年前见阎王了，丢下那个女娃子都四岁多了，说不来话走不来路。他天天出来补锅讨生活，只好做个木笼子把瓜女子装在里头；天黑回屋屎尿屙了一地，又哇哇乱叫要吃！每天都要给她打整笼笼，还要换衣裳洗衣裳！“冤孽啊！冤孽啊！上辈子欠她俩娘母的！这种病我虽没钱给瓜女子医，但也背她去过医院，医生说这是胎中带来的，就是家中有金山银山也医不好哦！”说到这里老王一阵咳嗽，人们听了大都叹息不已。不过老王补锅很认真，手艺也过得硬。通常他先把锅的烂洞四周的朽皮铁锈刮干净，随后拿出几个蘑菇样的铁钉，剪下同样大小的铁皮作垫片，将钉轻轻往破洞打牢实；又用一种叫铁母子的粉抹上一圈，然后用火烤。所谓铁母子就是铸铁粉调上胶水，最后端起锅照照光，若不漏光，这锅就补好了。老王补锅是按钉子收费，若锅破洞大烂得宽就要补上三五颗，甚至七八颗。老王将锅交给主人时总不忘叮嘱：“这不是新锅，炒菜铲饭要把细要轻，尽量不碰钉子。”这样的叮嘱很重要，有次我铲锅巴时把补钉铲掉，锅烂得更宽了，还挨了顿板子。

人们知道老王补锅挣不了多少钱，再加上家事艰难，他像祥林嫂似的唠叨引起人们对他的同情，从而增加补锅的附加值。一般情况下，听了老王的家史，补了两颗钉就付三颗或四颗的钱，老王也不拒绝，事情摆在明处嘛！他只是不停地说“道谢你啊！道谢你啊！”然而有一天，老王非常奇怪，他一边补锅一边流泪。人们问他哭啥子，大白天做活路还流马尿！老王停下活儿，用污黑的袖子一揩脸，这下变成了乌猫皂狗样，人们看他那怪相立刻笑开了。老王这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那瓜女子前几天死了！”说完哭得很伤心。旁边的李婆婆说：“瓜女子是来收账的，账收满就走了！”老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从今我无一个亲人了！”说了竟牛叫似地哭起来，众人见状，又七嘴八舌地劝慰他。原来老王前几天收工回家，进屋见笼子里的女儿没声没响，家中清风雅静。而平时只要一进屋，瓜女子就哇哇乱叫要吃。他以为女儿睡着了，忙打开笼子，见女儿斜靠在笼子的门边，双眼紧闭，他连大叫几声“瓜女子瓜女子”却毫无动静，忙用手去鼻孔处试试，见无出气迹象，老王见状吓了一大跳。他立马跑去居委会报案，居委会主任又和他一起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所长说，要保护现场，所上要调查，看这事和你有无关系！老王听这话惊了一身冷汗，“难道怀疑是我弄死的？天呐！虎毒不食子啊！调查调查，欢迎调查！”随后来了几个警察，把女儿抬在屋内床上，仔仔细细作了捡查，见无异样，便开了张死亡证明书。

老王把女儿火化了，骨灰就装在她妈的那个骨灰坛子里，俩娘母算“团圆了”！老王每天挑着担子回家，总要先看看屋角的那个青花瓷坛，不由悲从中来：唉，我现在是孤人是孤人哦！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从前回家可以骂病婆娘，骂瓜女子，现在回来只有自己骂自己了！”说着说着眼流花又涌出来。俩娘母在的时候他烦她们，真正阴阳两隔，他又感到空得发冷，空得孤独，空得害怕……

从此老王补锅补了两颗钉子，主人给三颗的钱，他坚决不收。他说从前多收点是为了婆娘娃娃，现在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我再多收就是心大心贪心坏了！后来补锅匠这一行当消失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老王了，也不知他改行做了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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