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市 宋代成都的购物节

邛窑烧制的省油灯

陆离/文李升 李绪成/图

著名历史学家邓广铭先生曾说：“两宋期内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中国整个封建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以成都为代表的四川盆地，自汉以来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唐代亦有“扬一益二”的说法，宋代则“吴蜀并称”，代表了全国最发达的经济水平。“成都十二月市”是宋代成都物质文明登峰造极下的产物。而七月的七宝市，是十二月市中商品种类最为繁多的集市，琳琅满目，不胜枚举，堪称宋代成都的“购物节”。

综合集市 日用百货大荟萃

“七宝”，本是佛家用语，指的是七种珍宝，不同经书中记载的七宝各不尽同。鸠摩罗什译的《阿弥陀经》所说七宝为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般若经》所说的七宝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法华经》说的七宝则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不论哪种说法，显而易见的是，这七种珍宝在古代都是名贵的物品。

富饶的蜀地自古便盛产各种奇珍宝物，唐代诗人陈子昂曾说：“（蜀中）为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而古代名贵珍宝，多以“七宝”命名，如七宝娄、七宝兰干、七宝钟、七宝辇。例如七宝辇，指的是皇帝乘坐的车，这种车十分华丽，据《宋史·舆服志》记载：“七宝辇，隆兴二年，为德寿宫所制也。高五十一寸，阔二十七寸，深三十六寸。比附大辇、平辇制度为之。上施顶轮、耀叶、角龙、顶龙、滴子、铎子、结穗毬。下施梅红丝裙网，加缀七宝。中设香木御座，引手为转身龙，靠背为龙首，靠枰子织以红黄藤。舁以长竿……竿为螭首，金涂银饰焉。”

最早关于成都“七宝市”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唐代。《资治通鉴》记载， “唐僖宗乾符六年（879年）甲子，（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出库钱千五百缗，分置三市。”胡三省注“三市”则言：“成都城中鬻花果、蚕器于一所，号蚕市；鬻香、药于一所，号药市；鬻器用者号七宝市。”鬻，在古代是卖的意思。由上述记载可知，蚕市主要是卖花果、蚕器；药市则贩卖香、药；而关于“七宝市”售卖的商品，史料的记载却并不详细，这又是为何缘故呢？原来，古代民间，七宝也可泛指百货和各种奇珍异宝。不同于“十二月市”中的其他集市，“七宝市”并非某一类商品的单一市场，而是囊括了日用百货、奇珍异宝的大型综合性集市。

《宋史·太祖本纪》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宋太祖赵匡胤平定蜀地后，见到后蜀皇帝孟昶有一个溺器（尿壶），用七种宝物装饰而成。赵匡胤顿时大怒，令左右将其打碎：“汝（孟昶）用七种宝物来装饰溺器，却不知道该用何等的器皿去盛饮食？一国之君如此侈用暴殄，后蜀又怎能不灭亡呢？”这则故事虽然说的是宋太祖朴素节俭，反对奢侈的生活作风，但也从侧面说明了，早在后蜀时期，蜀地的工艺品制造水平便已经相当发达。

家具更新换代 苏东坡送竹几

用宝物装饰的奇珍异宝固然华丽珍贵，但却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消费的，那么七宝市的主要商品究竟是哪些呢？据当代学者的一些考证，宋代成都“七宝市”，售卖的商品主要包括生活家具、炊具、灯具等杂货。宋人吴自牧所著《梦粱录》记载，宋人常用的杂货有桌、凳、凉床、交椅、兀子、长挑（床板）、绳床、竹椅、裙厨、衣架、棋盘、面桶、项桶、脚桶、浴桶、大小提桶、马子、桶架、木构、研糙、 食托、竹夫人、懒架、木梳、篦子、刷子、刷牙子等。这些形形色色的家具，每一样都有特别的用途，共同组成了颇具规模的民间百货市场。

宋代家具的最大特点，便是民间开始普遍使用椅子和桌子，彻底改变了自古以来席地而坐的习惯。唐代以前，古人都习惯在地面铺上席子，就地而坐，尚未使用桌子和椅子，当时只有“几”和“案”。几是坐具，案是饮食和写读的用具，下装四脚。到了宋代，古人才真正适应了坐高椅子以及使用餐桌。北宋初年，桌椅还仅限于富贵之家使用，但到了北宋中期以后，就已经普及到平民百姓家。司马光在《书仪》一书中，就多次提到民间使用桌椅的情况。从北宋开始，成都的木匠制作桌椅的水平就已经完善，四川广汉的北宋墓就曾出土过一张长方桌，四脚宽厚，呈马蹄形状。南宋时期，椅子的制造技术日益提高，蜀地工匠甚至能够做出由临安传来的“太师椅”。而随着桌椅的普及和宋人起坐方式的改变，其他家具的尺度也相应增高了，如床榻、镜台、屏风等。这些新式家具的兴起，也催动了成都“七宝市”商业的繁盛。

宋代蜀地还有一种特殊的消暑用品，名为“竹夫人”。北宋诗人苏东坡就曾把“竹夫人”作为礼物送给好友，并赋诗《送竹几与谢秀才》：“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苏东坡自注云：世以竹几为竹夫人也。而在《红楼梦》中，元宵节宝钗作诗谜：“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谜底便是竹夫人——一种用竹篾编成的圆柱形物，长约1米左右，中空，四周有竹编网眼，以通风散热，常置备于眠床之上；另一种是编青竹为竹筒，中空，上留多孔，搁臂憩膝，用以取凉。“竹夫人”为当时许多文人所喜爱，黄庭坚、陆游等诗人也曾在诗中提及。四川盛产竹子，虽然史料中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想来在天气炎热的七月，用竹子或竹篾做成、价格不高却又实惠耐用的“竹夫人”，一定深受百姓喜爱，成为“七宝市”上的“热销”商品。

邛窑省油灯 陆游推崇备至

据《蜀中广记》记载：“冬月鬻器用者号七宝市，俱在大慈寺前。”认为“七宝市”是在农历十一月于大慈寺前举行，这与《成都古今集记》中赵抃记载的“七月七宝市”不同。《蜀中广记》成书于明代，也许从宋代到明代，“七宝市”举办的时间发生了变化。由于史料的缺乏，关于宋代成都“七宝市”具体举办的时间、地点、商品，如今我们已经无从考证。而“十二月市”上贩卖的很多商品都是四川本土生产的，如花市上的花，锦市和蚕市上的蜀锦，扇市上的蜀扇，当年的“七宝市”上也很可能有一种“成都造”的畅销产品——邛窑出产的省油灯。

南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年），陆游任嘉州（今乐山）通判。他发现了一种颇为神奇的夹灯盏，在《老学庵笔记》里写道：“《宋文安公集》中有《省油灯盏》诗，今汉嘉（在今雅安市以北，临近邛崃）有之，盖夹灯盏也。一端作小窍，注清冷水于其中，每夕一易之。寻常盏为火所灼而燥，故速干，此独不然，其省油几半。……则汉嘉出此物几三百年矣。”

陆游认为，这种夹灯盏就是北宋初期文人宋白文集中提到的省油灯盏，在当地已经有300多年历史。其神奇之处，在于灯的一头开一小洞，灌进清冷水，每晚更换一次，则相比普通灯盏可以省下一半的灯油。这种“省油灯”又被称为书灯，陆游后来还在《老学庵笔记》中补充道：“书灯勿用铜盏，惟瓷盏最省油。蜀中有夹瓷盏，注水于盏唇窍中，可省油之半。”

正如陆游的判断，这种“省油灯”早在唐代就已经在四川出现，它出自成都邛崃的邛窑。邛窑是中国最古老的民窑之一，1983年四川省考古队在十方堂邛窑遗址发掘出土各种完残器物10000余件，其中就有后来被国家文物局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的一盏邛窑省油灯。

颇为有趣的是，正是由于陆游的推崇和宣传，邛窑“省油灯”的制作工艺才得以传播到全国，各地瓷窑竞相仿制。“省油灯”在全国的风行，自然离不开市场交易的流通，而随着这种商品在民间的广泛普及，才逐渐产生了如今我们耳熟能详的谚语——“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

“省油灯”这种巧夺天工的节能设计，将蜀人精彩绝伦的创造天赋诠释得淋漓尽致。而邛窑所烧制的“省油灯”无论在设计还是在做工精致度上，都超越了同时期的平均水平，展示出古代蜀地匠人的惊人才华。宋代成都手工业、商业发达，正是这些“黑科技”“硬实力”，撑起了成都“十二月市”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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