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的单身汉

□讲述人：秦道廉（绵阳）

刚下乡时，老乡对我们特别好奇。第一天晚上，我煮面条时，大伙把灶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以为我掺水后就会把面条一齐放进锅去煮。

他们认为城里娃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人，压根不知道煮面吃。当看到我端起香喷喷的面条有滋有味吃起来时，一双双眼睛睁得溜圆，神情也特别惊讶。

一个又黑又瘦、长着串脸胡的小个子男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问道：“你娃一个人跑到乡下来，你婆娘咋办？”“我才17岁，婚都没结，哪来婆娘？”我把这人看着。

满屋的人哈哈大笑。隔壁东娃子在一旁说：“张贤华又想婆娘了。”张贤华把头挠了两把，抿嘴笑着说道：“哪个男人不想婆娘？你娃岁数还没到嘛，大了跟我一个样。”

这张贤华和我在同一个院子，他那间草房搭在他哥的瓦房后面。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书，30多岁了还一直单身。他哥说，像他那么笨又那么懒的人，哪个女人肯嫁给他？

熟识后，张贤华常来我屋里坐。一天，他见我在吃面，就问，你这碗面怕有半斤。我说3两。他把我看了一眼，问3两是好多。

就这点。那你一顿吃多少？“最少半斤。”他答得很快。我试着问他，你吃5两面够不够？他把头挠了两下说：“5两面，我，吃不下去。”

这个看起来憨不憨、痴不痴的张贤华，竟做出了一件让村里所有人刮目相看的事情。

有天下午，大伙在田里薅秧，天气很闷，弄得满田的人焉不溜秋都没劲似的。队长陈光富突然冒出一句话：有没有吃得完两斤煮熟了的干面的？

一个个像注射了兴奋剂似的，都来了兴趣。陈光富喊道：我拿两斤干面出来，有没有人敢试一下？但有个条件，没吃完就得赔我4斤面。

此言一出，刚才还跃跃欲试的人一下就静了下来。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时，突然从水田一侧的角落传出声音：“我来赌一把。”

听这声音，大伙全立起身子，伸起颈脖看过去。哟，是张贤华！

陈光富说，那好，等秧子薅完就上坎去，看你胀不胀得完两斤干面！丑话说前头啊，吃不完要赔4斤面哟！张贤华说，赔你就是，反正我还有15斤麦子。

秧子很快薅完，一大群人簇拥着两个当事人浩浩荡荡往张贤华的草房跑去。张贤华为证明他说话算数，先从我那里借了4斤干面放在灶头上，并要我给双方做证人。

他哥站在房檐下骂骂咧咧，说他是饿死投的胎，穷吃，饿吃，臊皮！两个侄儿也在一旁骂他，说他穷心慌了，总想别人的东西。

张贤华不在乎，几把火就把一锅水烧开了，他拿过一个筲箕丢在开水锅里，把陈光富的两斤干面倒进筲箕煮起来。面条在筲箕里滚过几回，他把筲箕端起来，放上盐巴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估计就10多分钟，张贤华风卷残叶似的把两斤面吃得干干净净，围在四周的老乡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陈光富转身就走了。

张贤华胜利了，甚至有点洋洋得意。他煮面条的方式，是谁都没想到的。

后来我参加工作离开乡下，又去了外地，断断续续也传来一些乡下的消息，但一直没了张贤华的音讯。两年前，我去了一次下乡的村子，问起张贤华，老乡惊诧地说，你还记得他？早死了。责任田分了没两年，就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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