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给我的家教

□和声

都怪我不好，是奶奶的口头禅。

我小时候是个刁蛮毛丫头，中午放学回来，见奶奶的午饭没有烧好，会跺着脚和她吵闹：要迟到了，要迟到了；作业不会做，捧着算术本去问她，得知她也不会，会哭唧唧地埋怨：你都大人了，这个也不会？无论我怎么不讲道理，奶奶总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

也许是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如意，使得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每当他们两口子吵嘴打架，奶奶总歪着小脚，拦住我爸爸护着我妈妈。事后奶奶会一再地向我妈妈道歉：都怪我不好，没有教育好儿子。

奶奶生活的那个时代，好像永远缺吃的。那时要饭的多，大多是江北过来的，他们操着浓重的方言，死皮赖脸地靠在门口不走，邻居们见要饭的来了，早早地关了大门，但我奶奶从来不这样做，家里有剩饭了，会给他们盛一些，一定还要搛上菜。菜不好奶奶有点不过意，那句“都怪我不好”便挂在脸上了。有一次，一个要饭的牵着猴子过来，递给奶奶一个搪瓷缸子，声言不要饭只要米。奶奶抓了两把米放进搪瓷缸里，耍猴人嫌少耍无赖，一定要一缸子米，我气不过和他理论，奶奶忙拦住我说，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愿意抛家别子到外面受罪呢？都怪我不好，盛得少了点。奶奶说，遇事要多想想自己的不好，多体谅体谅别人的难处。在奶奶的教育下，我慢慢地也就不再刁蛮了。

奶奶似乎事事都在妥协，但她从来没有在自责中弯下脊梁。真要有什么大事临头了，她总会咬着牙扛了。

奶奶一生养了8个子女，成活了5个，家境穷苦，却让儿女们都读了书。

在年成尚能糊口的日子里，奶奶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一锅总是煮出两种饭：半边白米饭，半边瓜菜饭。瓜菜饭自然是留给她自己的。在饥馑的岁月里，长有野菜的滩头，总是第一个留下奶奶的足迹。没有自留地种菜了，奶奶就把南瓜种在树底下，把瓜蔓牵上树顶。家里的铁锅被搜走丢入了炼钢炉中，奶奶就用烤火的陶盆给孩子们煮南瓜。邻居家的人口多，常常揭不开锅。奶奶时常给那家的孩子端一碗瓜菜饭或者玉米糊。没有更多的食物可给，这使奶奶很歉疚。

柔弱善良的奶奶一生也经历过惊涛骇浪。听爸爸说，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某个傍晚，暮色随阴冷的北风漫过了村庄，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爷爷和奶奶都很惊慌，他们知道保安队正在抓他。爷爷问来人：没有人看见吗？来人说：不要紧。奶奶便赶忙添加了两个像样的菜招待客人，可是饭刚吃了一半，奶奶便发现院门已经被保安队堵上了，爷爷情急之下扒开茅草屋顶让来客从屋后逃走，但客人没有离开我家屋场就被保安队击毙了，爷爷也因通共而锒铛入狱，性命不保。奶奶歪着一双小脚四处奔走，到处求人，后来终于打通关节，官家要奶奶拿三十担粮食取保我爷爷。三十担粮食，对于家贫如洗的奶奶无异于一座大山。但她丝毫没有沮丧和退却。双脚已经磨得不能走路的奶奶，硬是拄着竹杖，一家一家地告贷，日夜筹集，终于在官家所给的期限内筹齐了三十担粮食，救出了爷爷。

爷爷去世时，奶奶才四十出头，上有婆婆，下有未成年的孩子。家庭的支柱塌下了，奶奶用她柔弱的肩膀重新把家扛起来。从不绝望，也从不示弱。相反，即使在最困苦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泯灭对他人的悲悯之心，也没有忘记向比自己更困难的乡邻和亲朋伸出援助之手。

其实打我有记忆时起，奶奶就拖着个病身子。咳着喘着，扶在墙壁或灶台走路，依然劳作不辍，不肯给后辈增加一点麻烦。

奶奶陪伴了我十一年。在那十一年里，耳濡目染，她给了我最好的家教。她的善良与坚毅，扎根到我心里，融化在我的血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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