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月饼的中秋节

□朱小毛

32年前，初中毕业的我鉴于家庭经济境况，在报考志愿时奉命填写了中专，懵里懵懂成了一名中师生。

9月中旬去校报到，没过多久便迎来中秋佳节。那是我和同学们远离亲人、独自在外过的第一个传统节日。白天，就有想事周全的同学嘀咕：这个中秋节怎么过？是呀，首次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远离亲人，中秋是啥滋味，一切都是未知数，一切都是茫茫然。

晚饭刚过，学校广播室里便传来佳讯：“下面播送一个通知，下面播送一个通知（重复两遍，以示重要）：今天中秋佳节，晚上不上自习。请各班生活委员到总务处代领，每人一块月饼。”女播音员的嗓音，柔婉、轻扬、甜美，如春风拂过周身，直教人舒适、顺畅，又迅速掠过上空，飘散开来。

那一刻，整个校园沸腾了，好像在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颗炸弹，又像激活了人们的兴奋点，按捺不住的喜悦情不自禁地迸发出来。高年级同学，正好在一排水龙头下冲刷碗筷，悠闲的口哨与流水齐下。闻听此讯，大胆的同学率先用锡条勺敲起了搪瓷缸碗，像是古代士兵闻听振奋的鼓乐拔剑自舞，一旁的同学受到感染似的，一传二、二传四，也跟着敲击起来。刚入学的新生，就拘谨、内敛多了，在寝室里轻声喜呼：“哦——有月饼吃喽，有月饼吃喽！”大家互相串门，口口相传。

当日的晚修铃声，也似乎比往日动听。学友们三三两两，纷纷奔向月饼的分发地——教室。班长和生活委员早就取来了大伙的月饼，叠簇在讲台上，用外面渗着油渍的纸包裹着；在泛着银光的白炽灯照射下，月饼散发着一道道诱人的光泽。相比味道，月饼的外形更易让人浮想联翩。女生的眼眶里，有莫名的东西在打转转，她们肯定想的是名曰“家”的地方，稍不留神，便会泄露出自己晶莹的心事；男生突出的喉结上下蠕动，一如他们驿动的心，在不停跳动……

一番简短的节日祝词后，班长报名字，生活委员派发又圆又香的礼物，点到名的同学依次上台领取属于自己的一块月饼。看起来月饼其实也普通，和往年在家里吃的或许并无二致，但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学校，这个特殊的时段——中秋节，这个特殊的群体——学生，无形之中被赋予了一层独特的含义。

在这个远离家乡的节日，竟还有学校想到在外求学的学子，一股暖流袭上心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更何况每逢佳节倍思亲！有调皮的同学兀自发出笑声，想以此借故来冲淡稀释室内有点凝重甚至沉闷的气氛；而性格内敛的同学却依然不动声色，好像他们领的不是月饼，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分到礼品，有的人倚在外面走廊的栏杆上，撮进嘴里细嚼慢咽，抬头眺望远方，恍惚之中，月饼是什么味道无暇体会，倒是别一番情愫油然而生。有外向的同学急匆匆地拿着月饼，和自己的老乡一同交流倾诉去了。亦有个别女生不声不响，攥着月饼，独自到学校后山的田径场上，坐在阴暗的树影下，与虫鸣为伴，欲对月倾吐心事，一时竟无语凝咽，直到露水打湿自己单薄的衣衫，也浑然不觉……

熄灯之后，有同学在秉烛夜书，分明想借秋之鸿雁，向父母、向亲人诉说头次在外过中秋的况味呢。皓月当空，银辉铺地，从树叶缝隙中漏下的斑斑点点，泄露了几多少男少女一腔斑斑驳驳密密麻麻多愁善感的心事。

那年的中秋节，虽说只有一块月饼，却与月光交相辉映，滋补我们正在成长的精神。三十多年的时光，犹如书页轻轻一翻就到了现在，一别经年，至今忆起，仍让人五味杂陈，品之无穷，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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