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在巴黎的乡愁 读奥多耶夫采娃《塞纳河畔》

●唐宝民

奥多耶夫采娃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著名女诗人，十月革命以后，因不认同新政权的革命理念，她流亡到了巴黎。在异国他乡，她度过了漫长的流亡岁月，并于上个世纪90年代重返俄罗斯。《塞纳河畔》是她晚年写作的一本回忆录，记述了布尔什维克取得政权后，流亡在巴黎等地的俄国知识分子的坎坷经历及情感历程，读后令人不胜唏嘘。

波兰流亡诗人维托德·贡布罗维茨说：“漂流是生命之程真正的开始，就像婴儿带着唯一属于自己的第一声柔弱的哭喊从安适的、温暖的母亲子宫中得到流放一样。”人不但有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还有精神意义上的故乡，诚如托马斯·曼所言：“我虽漂流到国外，但祖国文化就在我身上。”

在异国他乡流亡，内心找不到归属感，因此活得很不真实。有一天晚上，奥多耶夫采娃和安年科夫在巴黎街头散步，“街上空无一人，皓月当空，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梦幻中。我们响亮的说话声，我们的脚步声，打破了夜间的寂静。我们身后拖着长长的黑影。‘我们完全不在世界当中，而在世界上不受重视的地方，在影子中。’我脑子里闪过这句诗。一切确实在梦幻中。只有他的绝望是真实的。”

即使是身处流亡的境遇，艺术家们也无法忘怀美的决绝，但那是一种虚幻之美，甚至是一种绝望之美。有一回，普宁对奥多耶夫采娃说：“美有时刺痛我的心。不知为何，有时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幸福感侵袭，至今仍能感觉到。那种使我疯狂的幸福，现在想起来都想哭，跪在地上，感谢上帝赐给我幸福。那种狂喜，让我害怕，呼吸困难。我心中有一团火，就像莱蒙托夫笔下童僧胸中的那团火，它在焚烧我，你还记得童僧吧。或者不是这样。仿佛我不止有一条生命，而是有几百条生命。几百条热烈的、勇敢的和不死的生命。仿佛我将永生，永远不死。”

湖山还是家乡好。对于流浪在异国他乡的人来说，他们永远都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土家园。尽管知道回到俄罗斯凶多吉少，茨维塔耶娃还是希望能够回去，因为她已厌倦了漂泊，“但我仍然愿意离开巴黎。我对它已经麻木了。它对我不再存在。我在巴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任何地方也不像在这里这样不幸。在布拉格的时候——我很寂寞——幻想在巴黎该多好。可到了巴黎我觉得布拉格几乎是失去的天堂。现在我要到莫斯科去。那里对儿子可能好一些。”她走了，回到了故国山河，但等待她的是什么呢？等待她的是无休止的迫害！走投无路之后，她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1941年8月31日，绝望中的她自缢身亡。

在世界文学史上，流亡作家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们不但要经历生活的艰难，更要承受精神上的苦痛。去国怀乡的忧愁、对故国山河及亲人的思念，是他们永远挥不去的精神上的乡愁。在《19世纪文学主流》一书中，丹麦文学评论家勃兰兑斯说：“我们仿佛看到流亡作家及其作品出现在一道颤动的亮光之中，他们经历了一个恐怖的流血的夜，他们的脸色苍白而严肃，他们的感情的迸发表露了这种情绪，在这里面人们可以感受到激发人心的力量。”这句话写出了所有流亡他乡的知识分子的共同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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