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童话）

缘起

漫长的造山运动结束之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神奇的攀西大裂谷。

时间在这里几乎是静止的。天空蓝得永恒，云卷云舒。阳光哺育的万物随季节枯荣，生命周而复始，延绵不绝。

一棵老攀枝花树站在山岗上，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他的子孙遍布河谷。像所有睿智的老人，他洞悉世界的秘密，装着数不清的故事，观测着每天的风向。

那天，当那个理发匠丢下剃头挑子踉跄跑开后，几个恶作剧的磁铁石小子蹦了出来，笑声把草丛里的野兔都吓跑了。

老攀枝花树摇摇头，酒盏般的花朵掉了下来，“小子们，这是第几次了？干嘛总吓唬别人？”“我们只是用磁力拽住了他挑子里的铁皮炉，看他吓得脸都青了，哈哈哈！”

也许，石头比草木更寂寞，玩笑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最有趣的部分。

“鬼扯脚”的传说从兰家火山的山坳传到山脚。

老攀枝花树在风中摇曳，喃喃地说：“风向要变了。”

召唤

大裂谷中，石头家族很庞大，谱系也很复杂。据族谱记载，地质演化和岩浆活动，造就了各大家族。在断裂带，各种金属非金属比邻而居，宛如大地之下的银河。他们的色彩、脾性各不相同，有的闪烁，有的沉静，有的活跃，有的木讷，但各安其所，互不侵犯。钒钛磁铁矿、石墨、煤是其中3大家族。

在这里，曾经，一万年也只是一瞬间。

然而，时间终于启动了。

在铁矿家族举行的家族会议上，长老们眉头深锁，面色沉重。小子们却挤眉弄眼，满脸喜色。一纸征召令置于案头。征召矿石出山，为国家所用，是亘古未有之事，长老们不免忧心忡忡。最后，还是太爷爷发话了：“小子们长大了，让他们出去历练，总比躲在山坡上吓人好啊！”

小子们笑了，阿钛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回头去看小钒，她开心地向他比了一个“V”字。在众多兄妹中，阿钛和小钒的色泽最为接近，是美丽的银灰色，他们平时也最要好。

改变命运的时刻到了。

时间对他们有了意义，那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淬炼

沉睡的荒原醒了。采矿和修路的队伍源源而入，开山的炮声，如同号角。工人的号子，激昂如歌。

阿钛伏在地上，大地的心跳多么有力。不止一次，他在梦里听到山外的呼唤。如今，梦想终于成真。

他和小钒以及一群石头小子去跟老攀枝花树告别。老树的花早已落尽，蓬勃的绿叶间，一个个荚果悄然绽开，飞絮带着种子随风飞舞。

“孩子们，别忘了，这里是你们的家。”老攀枝花树挥动着长长的手臂。

在山下的大桥边，铁矿家族的年轻一代和煤炭家族的小黑们挥手告别，踏上了不同的路。阿钛和小钒带着新鲜和好奇，经过了无数流程，到达了工厂的熔炉。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火，是青春的图腾。

上千度的高温，炉内的原石化为通红的岩浆。可是，阿钛和小钒却没有融化，他们微小的颗粒依然闪闪发光。铁水成了浆糊，流不出去，高炉窒息了。

终于有一次，阿钛拉着小钒随气流上升到了风口。风来了，呼吸到氧气真好啊，暖洋洋地，颗粒们终于融化了，却一泻千里，冲破了炉台和槽口。

“结”和“泻”都让高炉无法顺行，炼不出合格的铁水。阿钛和小钒成了高炉冶炼的“罪魁祸首”。连家族的同伴都对他们不耐烦了，“你们就不能不捣乱吗？大家一起来的，还是讲究一个集体荣誉感吧！”阿钛有苦难言，他隐隐感觉到了，他和小钒跟大家是不一样的。

是的，那是大炼钢铁的时代，人们为了得到合格的铁，进行了大规模的科技攻关。最终，阿钛和小钒被抛弃了。

当第一炉铁水流出来时，欢呼声响彻河谷。阿钛和小钒静静地躺在渣场，看着天空被一点点染红。

流浪

小黑和铁蛋成为了石头家族的骄傲，一个成为提供燃料的乌金，一个成为城市的钢铁脊梁。等待阿钛和小钒的命运难道就是渣场吗？

金沙江再一次涨潮的时候，阿钛问小钒，“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来吗？”小钒默默点头。

他们随着潮水向下游漂去，在不同的岸边停留。陌生的城市，充斥着各种色彩和声响，还有怀抱梦想的各色人等。

他们遇到了雨花石，她邀请他们一同去参加展览，可是，阿钛和小钒被挑选了出来，他们没有圆润的外观和斑斓的色彩。

他们遇到了大理石，他邀请他们一同去建材市场，可是，阿钛和小钒被挑选了出来，他们没有漂亮的纹理且不易切割。

他们遇到了硅化石，她邀请他们一同去工艺作坊，可是，阿钛和小钒被挑选了出来，他们没有通透的质地和艺术的美感。

他们遇到了很多石头家族的成员，那些石头依靠各自的禀赋，在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他们依然徘徊在每一扇门前。

这天，和他们一同漂流到这里的小青石也来向他们告别：“再见了，阿钛，小钒，我看到了筑路队的启示，我要参加铺路去了。”

“小青石，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吧。”小钒拉住了小青石。“可是，你跟我们不一样啊，你那么美，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小青石憨憨地笑了。

是的，他们是不一样的，可他们被创造出来，是为什么用途呢？

带着疑问，他们再次顺流而下。

回家

“快来看，这是什么金属？泡在水里却没有被腐蚀。”在浅滩，一个年轻人捡起一块石头，几个人围了上来。

就这样，阿钛和小钒来到了一个实验室。四周都是雪白的，灯光耀眼，工作人员也穿着白色的大褂。跟他们之前去过的工厂不同，这里有一个圆圆的大肚子电炉。他们又一次被投入熔炉。

这一次，他们被融化，被分离，被还原成了最纯净的自己。

在这里，他们找到了自己。是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的价值。

钛，重量轻，强度高，抗腐蚀，耐高温和低温。被用于火箭和导弹，制造潜艇，也用于尖端医疗领域。

钒，熔点高，质坚硬，不易腐蚀，有金属“维生素”之称。以钒铁、钒化合物和金属钒的形式广泛应用于冶金、宇航、化工和电池等行业。

作为稀有金属，当前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离别的时候也到了。阿钛跟随同伴们踏上了新的征程。他知道，经过这一路的历练，小钒早就不是那个爱哭的小妹妹，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作为太空金属，阿钛的生活足够精彩。他曾是大地怀抱的孩子，如今，作为燃料，他把火箭送上了宇宙。天与地，都那么辽阔，他更喜欢飞翔的感觉。

直到有一次，在宇航领域，他遇到了小钒的同伴，得知小钒已经回到家乡，他才想起，离开那个开满攀枝花的山谷已很久了。那天晚上，家乡的高山和沟壑一并入梦。他觉得若有所失。

他关注着每一条来自家乡的消息：攀钢百米钢轨铺上了“天路”，钒钛资源综合利用国际论坛在攀枝花召开，攀枝花进入全国康养城市前十名……

小钒的信来了。“钛哥，你知道吗？攀枝花市已成为钒钛之都，回来吧，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没有丝毫犹豫，阿钛踏上了归途。

然而，这里是他记忆中的家乡吗？时间改变了一切。金沙江蜿蜒流过，一座美丽的城市沿江分布，楼宇接云，花树掩映，气象万千。大裂谷富集的钒钛资源得以开发利用，人们以动车和飞机飞越大裂谷，与成渝城市群共舞，追逐阳光的人们纷至沓来。

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他走过城市，走过厂区，走过人群。在山脊上，他看到了那棵老攀枝花树，树下站着的正是小钒，花朵落在她的肩上。

每个成长的孩子最后都踏上了回家的路。也许，老攀枝花树的口袋里又多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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