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明代书家对锺繇书法的评价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 降金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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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开通褒斜道刻石》178x90cm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 降金晶

明代小楷进入新的发展高峰，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明人对锺繇书法的学习开了一代小楷之新风。明代的小楷书家多取法锺繇，明代书家如何看待历代书家对锺繇书法形象的论述，他们对锺繇传统的理解为何？这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明代时，由于锺繇的传世书迹已经非常罕见，明人所能见到的锺繇书迹，大抵是刻帖中的锺繇法帖或流传下来的唐人摹本。明代书家只能沿着前人论述的脉络，在传世的锺繇法帖中寻找锺繇书法形象，对于传世摹本亦存在相信与怀疑的矛盾态度。因此，明代书家对锺繇书法艺术形象的评价，大抵沿袭前人评论，如“古雅”“巧趣”和“异趣”等，此外还出现“萧散飘逸”“古媚”之论。而值得注意的是，由于锺繇法帖面貌存在差异，导致明代书家对锺繇书法的认识产生偏差，进而出现矛盾心态，出现两种比较独特的现象：一种是同一书家对锺繇书法风格的评价出现前后矛盾，另一种是对同一审美层次出现两极化评价。通过对这两种现象的分析，可以了解明代书家对锺繇书法风格的认识，以及不同的审美取向。

1.同一书家评价的矛盾

王世贞（公元1526—1590）是明代后七子的代表人物，学问渊博，独主文坛二十年，影响巨大。王世贞的书法观与其文学主张相似，以复古为基本宗旨，视魏晋书法为正宗。同时作为收藏家，王世贞曾经收藏过锺繇《荐季直表》，在他的书论中体现出对锺繇书法的推崇与赞美，然而由于锺繇法帖存在多种面貌，因此世人对锺繇书法的艺术形象难免存在臆想揣测，王世贞也不例外，在其书论中对锺繇艺术风格出现矛盾的评价。

锺繇《荐季直表》纸本入明后，经历了金阊城西张氏、沈周、华夏之手，后归王世贞收藏，在华夏手中时被刻入《真赏斋帖》，从此名声大振，王世贞记载：自华氏之刻行，而天下之学锺书者，不复知有《淳化阁帖》矣。此表小法楷法，十各得五，觉点画之间真有异趣，所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昔人故不欺我也。

王世贞对此《荐季直表》可谓甚是喜爱，最开始的评价是延续前人评论，对前人所说的“异趣”和“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的风格予以肯定，这是王世贞对《荐季直表》的初步印象。在收藏此卷后，王世贞进一步予以考证：好事者意此神品无上法书，不应历唐宋间寥寥乃尔，又历千五百年而完好若未触手，甚或以纎媚疑之。第此正纯棉裹铁，书家三昧也。

在这段题跋中，王世贞对《荐季直表》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同时他也表达了在没有见到这件作品时以“纖媚”持怀疑态度，而在见到之后，便被折服，赞其“纯棉裹铁”，乃“无上法书”。显然王世贞在获得此作品后，不止一次观赏题跋，在春日闲居时，数次展玩观赏，愈发的发现其中奇妙之处，并提到自李应祯鉴定《荐季直表》为真迹后，世人便以此为定论，文徵明虽然书艺高超，也未能得此帖中的一个笔法。

王世贞还提到：吾所收名笔，褚河南《哀册文》，最后得锺太傅《季直表》，虽时代不同，而古雅则一，真纯棉裹铁，初看便觉好看，久看之笔尽而意无尽。

此处，王世贞再一次用“纯棉裹铁”来形容《荐季直表》，“纯棉裹铁”应是表达锺繇书法用笔圆润、丰腴，而又能筋骨内敛的笔法特点，意在说明锺繇《荐季直表》中“古雅”的风格。

综合上述题跋来看，王世贞对此帖可谓极尽赞美之词，并评价此帖具有“古雅”的风格。王世贞生活在私人收藏丰富，文人活动紧密的吴中地区，见过很多锺繇书迹，因而在其题跋中除了有对《荐季直表》的单独评价，还有不少将其与锺繇其他书迹进行比较的论述，从这些论述中，又会发现他对《荐季直表》的评价出现了矛盾，如：

《荐季直表》初不经见，《贺捷表》近佻，《季直表》近媚。……今天下人学锺者俱《季直表》，遂尔成风。

此处王世贞对《荐季直表》的评价变成了“近媚”，显然“媚”与“古雅”是两种意思，而在前面的论述中可以看到，王世贞对《荐季直表》未见时或以“纎媚”疑之。那么，在此处的评价“近媚”与前文中的“纎媚”应当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是在将《荐季直表》与锺繇其他书迹对比后给出的评价。由此看来，王世贞虽然对《荐季直表》极为推崇，但是在对其艺术风格评价时，有两种相反的描述，一种是“古雅”，一种是“近媚”。“古雅”是因为笔法“纯棉裹铁”，“近媚”则是与锺繇其他书迹相比较而得出的评价，大抵是因为角度不同、参照物不同，导致了他对锺繇书法艺术形象的矛盾心态。

2.对同一审美层次的两极化评价

由于明代书家所见的锺繇法帖存在不同，因此对锺繇书法艺术形象的认识也出现两极化评价。

对于锺繇《贺捷表》，明代唐文凤称：魏锺元常以能书擅名当世，专备于七体而尤善行押，其真楷潇散飘逸，若宣示诸帖皆二王所祖，今观《戎路帖》盖元常在军报捷而书，其用笔意气雄豪凌厉，有奖率三军之志，齐郡张士行谓有一段铁马金戈气。

据唐文凤的题跋，其所见《贺捷表》是唐人临本，在上文中已经对明代存在的锺繇法帖进行了分析，对《贺捷表》真伪和艺术形象的描述自宋代以来就众说纷纭，明代亦不例外，唐文凤称《贺捷表》潇散飘逸，用笔雄豪凌厉，对《贺捷表》持赞美之词。

之后王世贞（公元1526—1590）在题跋中则称：“《贺捷表》近佻”以“佻”字来形容《贺捷表》的风格特征，同样的评价在孙鑛（公元1543—1613）《跋锺太傅贺捷表》中也有体现：

书法比元常他迹微佻，然古趣自存，其姿态更从古拙中溢出，真所谓意外巧妙，绝伦多奇。

王世贞与孙鑛皆以“佻”来形容《贺捷表》的风格特征，且都是与锺繇其他书迹比较后得出的评价，因此可以认为，《贺捷表》“佻”的风格特色是针对锺繇其他书迹而言。孙鑛的论述比较详细，他还认为《贺捷表》“古趣自存，姿态从古拙中溢出”，在上文中已经看到《贺捷表》犹近隶体，姿态横溢，因此，孙鑛认为这种隶意使《贺捷表》具有“古趣”、“古拙”，而他所说的“佻”实际上也是对这种隶意的描述，是对《贺捷表》笔画上挑的写法的概括。只是“佻”的意味含有贬义，意在说明《贺捷表》不如锺繇其他书迹显得端重。

由此来看，明代书家对锺繇《贺捷表》的评价，有“潇散飘逸”，亦有“佻”的评价，然而究其根本，实际上针对的是相同审美层次，都是对《贺捷表》中隶意的写法，以及姿态纵横的表述，只是书家从赞美和批判两个角度予以论述，造成了这种对同一作品的两极化评价。

总而言之，明代书家基本上都肯定锺繇书法中“古”的特质，但是对锺繇书法风格与形象的认知却没有统一的评价标准，甚至一个书家会出现矛盾评价，不同书家对同一作品也产生两极化评价。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是自古以来，对锺繇书法艺术形象的描述就很模糊，如羊欣说“锺书瘦”，10而梁武帝则评为“古肥”，11这种两极化的评述很难达成一种共识，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各人所见的锺繇法帖不同，在风格不同以及参照物也不同的情况下，难免会产生不同评价。第二是锺繇书迹在明代已经十分罕见，经过不同的刻帖翻刻后呈现出来的面貌也不尽相同，明人自然会产生不同的审美认识，尤其是《荐季直表》开始广泛流传后，明代书家开始重新对锺繇书法进行思考，既有怀疑，又被其艺术价值折服，将这种矛盾心态体现在书论中。但无论如何，都能看到明代书家对锺繇书法形象的探寻，在这种探寻中，也产生了与前代小楷迥然不同的异趣，这是锺繇书法对明代书家的启发。

参考文献：

1张金梁《论丰坊》，《张金梁书法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4页。

2[明]王世贞《弇州山人题跋》卷三，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70页。

3[明]王世贞《弇州山人题跋》卷三，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71页。

4[明]王世贞《弇州山人题跋》卷三，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71页。

5[明]王世贞《艺苑卮言》，《明清书法论文选》，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年，第172页。

6[明]王世贞《艺苑卮言》，《明清书法论文选》，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年，第170页。

7[明]唐文凤《梧冈集》卷七，《跋唐人临锺繇戎路帖》，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明]王世贞《艺苑卮言》，《明清书法论文选》，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年，第170页。

9[明]孙鑛《书画跋跋》，《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书画出版社，2004年，第315页。

10[南朝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2004年，第46页。

11[南朝梁]萧衍《观锺繇书法十二意》，《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2004年，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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