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赶考 □沈开欣

春风低吟寄哀思，又是一年清明至。每每想起已经逝去多年的父亲，我总会热泪盈眶，脑海里总会一次次浮现他送我骑马赶考的情景，总能想起父亲勤劳、朴实的一生……

父亲一生务农，克勤克俭，吃苦耐劳，因为上过学，有些许文化，在乡邻里威望极高。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从没离开过他耕耘了一辈子的那片土地。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家中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亲在大山里过着与土地为伴，与庄稼为伍的传统农耕生活。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父亲用单薄的脊梁和一双如耙的大手挑起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担，在土地里默默劳作孝养双亲和拉扯自己的5个子女。

1949年，父亲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正好迎来了新中国解放。父亲在年少时期，“初小”毕业后曾以优秀的成绩考上“高小”，但只念了一个学期后因为家庭贫困只得作罢，令父亲抱憾终生。因此，我的父亲，一个老实却又坚毅的农民，一直坚信着一个理念：“再苦再穷，也要把孩子供上学。”就这样，面临贫穷的威胁，屯里的许多孩子不得不辍学回家务农，尤其是“女孩读书无用论”的思想在旧时农村普遍流行，而且根深蒂固。父亲不但不重男轻女，而且不顾乡间闲言碎语，不顾家庭经济拮据，依然固执地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硬是托起了我们5兄弟姐妹的漫漫求学路。

在我9岁那年的一个夏日午后，我跟随爷爷上山砍柴，不小心被砸落的斧头砍伤左脚背，不得不休学在家卧床养伤一个多月。彼时，我正在屯里的小学就读三年级，三年级之后就要到离家6公里之外的村完小升入四年级。眼看学校即将要在村完小统一举行小学三年级升四年级的考试，班主任却未提前通知我参加考试。母亲得知后也心疼我脚伤未愈打算让我放弃等来年再考。父亲却坚决不同意，在他看来，孩子读书考试是一件很严肃、神圣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耽误。考试那天早上，天还没亮，班主任领着班上参加考试的9位学生从我家门口经过前往村完小。父亲见状，急忙把家里的大棕马牵出来，把我抱上马背，往我怀里塞了几个玉米，就在前边一手牵着马缰一手举着火把匆匆赶路了。

大山里山高路险，马在当时是家里不可或缺的劳动力，除了驮运物资之外，还是重要的交通工具。父亲生怕我考试迟到，抄近道从一条山路赶往村完小。这条山路崎岖逼仄，杂草葳蕤，碎石嶙峋，两旁枯藤缠绕，稍不注意就极易被落叶遮掩的锋利凸石割伤脚。常年在大山里劳作使父亲患上了严重的风湿腿，可他全然不顾迎面横扫而来的树枝和粘滑刺脚的路面，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拖着一瘸一拐的双腿踉跄前行。我跨在马背上，静静凝视父亲的背影，清晨的山里，雾气氤氲，露水湿重，父亲似浮在雾里，鬓角银丝闪亮，发梢挑着晶莹的小水珠，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汗水。渐渐地，粗重的喘气伴着仓促的脚步，汗水浸透了父亲的衣服，豆大的汗珠从父亲的额头滚落，窜入眼角，但父亲仅眨巴了几下眼睛顾不得擦拭，继续举着火把牵着马往前走。一路上，父亲无言，我也无语。在这条只有我们父子俩的寂静山间小路上，只有“嚓嚓”的脚步声和清脆的马蹄声，间或夹杂着沉睡中被惊醒的小鸟在林子里振翅疾飞的响声。翻过两座山头，当东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时，我们终于赶到学校。父亲把我抱下马背，一路小跑背着我奔向考试的教室。直到今天，我依然印象深刻，父亲的背，厚实，有力，温暖。父亲把我及时安顿好到座位上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我低下头才发现父亲脚上拖着一双用火钳粘烫了无数次的凉鞋，露出的右脚大拇指有一个裂口正往外渗血。我想，应该是刚才父亲带着我匆忙赶路时被荆棘或石头割伤却浑然不知。望着父亲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噙在眼角的泪滴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父亲以朝圣般的虔诚，带着我在求学路上不畏艰难翻山越岭骑马赶考的经历，对我影响极大。在那次小学三年级升四年级的考试中，我奇迹般地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试，而且是全屯参试的10个学生中唯一一个通过考试的学生。

在父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中，1993年，转眼我迎来了高中时代，弟妹们也都相继上小学、升初中。高额的学费让本就贫困的家庭更是拮据，为此父亲像一头永不知疲倦的黄牛一样更加卖力地踟蹰穿梭在阡陌上，用一粒粒种子耕耘着5个儿女读书的希望。在我高二那年，由于劳累过度，父亲病倒了。经医生检查，父亲患了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父亲的病就是吃了太多的苦落下的病根，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是咬牙扛着。日渐孱弱和病重的父亲，为了省下医药费给我们读书，放弃了在德保县医院救治。回家不到半个月，病魔不顾我们一家人的虔诚祈祷，无情地夺走了父亲的生命。父亲在家人千呼万唤的眷恋和不舍中撇下了我们，弥留之际，一再叮嘱母亲要让我们好好读书。

父亲的离去，对于年少的我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我切身体会到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失去了父亲如山的庇护，使得原本极度贫寒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求学生涯枯燥而清苦，每当我面临生活和学习的巨大压力时，眼前便浮现出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辛勤耕作的身影，浮现出起父亲带我翻山越岭骑马赶考的情形，浮现出父亲弥留之际那一抹期盼的眼神，我便会挺直脊梁，在生活的摸爬滚打中和泛舟学海的逆流波涛中搏桨奋发向上。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大学，走上社会后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4个兄弟姐妹也都各有成就。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家父泪湿襟。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5年，但他的苦心孤诣犹如明灯，在无声中坚定我们的信念，在黑暗中指引我们前行。感恩父亲，您的一生是一本厚重的书，写满生活智慧和大爱胸襟，值得子女去慢慢品读和寻味；感恩父亲，您的一生犹如一头黄牛，在泥土地里摸爬滚打耕耘不辍，带领子女脱离农耕走向诗书立身；感恩父亲，您的一生好比一颗大树，为家人遮风避雨和阻挡烈日，承载着子女回乡路上的悠悠乡愁。

愿一生辛劳的父亲，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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