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羊的歌 ——劳弘毅诗歌审美片谈 □黄承基

最近，我在编百色诗人一本诗集，当读到劳弘毅的诗时，着实为他富有强烈语感的诗句所打动。语感，表现为诗人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其承载着诗人的情感感悟。当然，这与诗的精神内核并行不悖的，合二为一成为我们阅读的审美所需。劳弘毅的诗，语感明净且有穿透力，他是符合传统意义上的抒情诗人。

语感，取决于诗人明净的心境，每每凝视时空，诗人会知道悲伤或愤怒之所在。诗人的这种情绪，往往是由良知被践踏或卑劣在肆虐而激发的，诗人的愿望是把悲伤或愤怒转化为一次心灵之旅，积极的、入时的心境，应是诗人永葆的状态，诗人不要只是诅咒和悲叹，也不要只是做一个清醒而无为的看客。由此来看，劳弘毅的诗，心境是自由的，哪怕莫名的挫败感，他也会保持自由、畅快的自我，比如《秋日情绪》：“一只黑鸟从草丛弹起/斜斜钉入左侧的林丛/正如一些倏忽飞逝的事情/愈来愈加清晰不禁暗暗吃惊/近来觉得难以把握自己/对熟悉的事情感到陌生……双手重搁在桌面/把周围的空气深深压弯……”从一只小鸟的身影，看到自己复杂多变的心情，小鸟是巧妙的景物设置，透过小鸟飞翔的动感强调氛围，语感强烈，弥散着诗人惊觉到的焦虑。可以推测，当下社会中的物质世界，使得传统的价值体系轰然倒塌，诗人的内心中感受到了“现代”的信仰危机、意义危机和价值危机，心中焦躁不安是显而易见的，从此诗中也品味到那份难以言状的孤独。诗人都是通过诗歌来达到思想的沟通，这是诗人个体的宿命，也是诗歌的魅力所在。“艳白稿纸摊在一边/风一次次把它掀动/刷刷作响类似一只扑腾的白鸽。”与诗对话，方能获得自由的风、坚强的翅膀，这便是劳弘毅的内心律动，他眼前的稿纸幻化成一只“白鸽”在天空中腾冲，孤独的他便获得美好梦想的传递。

劳弘毅写诗，聪明之处是巧立意境，让意境展开以代言，对语言的崇拜，不能没有意境，这是通往理想的道路，也是完善诗生命体征的一个契机。

意境靠素材展开，靠语言激活。劳弘毅对此认真对待，慢工细活，如《一束月光》，运用不同的角度让月光产生美感。“一束月光从瓦缝伸进屋来/探到一张油污的桌上/桌上一只缺边的破碗/碗中躺些紫色的豆粒/一束月光以蜗牛的脚步爬行/寂寞而又神态悠然/一束月光浸入屋角的水缸/濯洗柔若无骨的裸足/水泼溅的声响/便在漆黑里荡漾/一束月光身不由己/一步步轻若鸿毛/悄悄把银白的足印舔净/一束月光踅过一处墙角/攀上一面灰色的木板/一只木屐浮动起来/几片鸡毛逆行游出屋外/一束月光小心翼翼/一束月光蓦然踩疼/床头一双警醒的亮眼”。“从瓦缝伸进”“探到”“蜗牛的脚步”“寂寞而神态悠然”“浸入”“濯洗”“水泼溅的声响”“荡漾”“轻若鸿毛”“舔”“踅”“攀上”“浮动”“游出”……这是一幅动感十足的月光图，每个环节，都意味着诗人梦幻、潜意识拓进的念想，诗清雅寡淡，无明显指向，但仔细一想，却暗含“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不然，怎么会有“踩疼”和“亮眼”一说？诗人正是所谓巧用“一束月光”于立意，为的是穿梭于现实的波光与褶皱之中。

诗于诗人，无疑是一次语言的狂欢，作为时间与真理的刻度在偶然中的一次聚合；诗人于诗，必然破开当下的困境，融合思想的力量，才能很好地展开灵魂的舞蹈。故此，诗人写诗，并不单指个人的身外之事，更重要的是内心之事。劳弘毅的诗，这两者结合得好，如《夜读古诗》，借助对过往诗人的追思，着力破开“纸页上睡得正甜”的那个人思想的谜团。“他微卷身子/上面飘满尘埃和落叶/一只酒杯滚落地面/墙角一把断弦的琴”“他的脸刻满忧郁/梦中还紧攥拳头/显然时刻都在发怒……”“纸上霉斑点点/那是他来回踱步的足印/他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干一件事”指的就是写诗，这位诗人指屈原还是杜甫，不得而知，总之，他是很有个性、很有骨气的，肯于在通往真理之路上探寻，因而时常变得“忧郁”，为良心所驱，时常也会“紧攥拳头”和“发怒”。这位诗人“如何攻克语言的堡垒/武器无非是良心/美酒和眼泪。”由此看到这位诗人真正的心理印痕，以及为何让劳弘毅今夜要追忆的原因。诗是一个人思想的延续，不断地延续着便是诗。

诗的命题，恰好是一个人的出生证，日以继夜地打磨与付出，才让自己变成内涵深厚的作品。劳弘毅的《黑山羊》，让我们求证了这一点。黑山羊首先是“羊”，“它们分散无法成行”，黑山羊又是人格化了的“羊”，“它们是移动的石头/沿草尖浮上云端”。既然羊是勇敢、强悍和智慧的人格化具体呈现，那么，“它们相互等候/有的还在黑衣壮的衣襟上”也是非常合理而且有见地。羊怎么跑到衣襟上去了？这不只是颜色相称，而且还有衣襟里的那颗心，这便是羊让人建立自信的原因。在“炭窑里”劳作的人，诗人也想象到类似的“羊”，由此增添几分艰涩、悲悯和警醒。“黑山羊啃咬笔尖/必须双手使劲让羊角/构成清晰的角度指向蓝天”，羊可能又回到诗人原形，至少回到诗人所思所想的修复心灵创伤的原形，不然怎么会有“啃咬笔尖”，还要“双手使劲”？“指向蓝天”的羊角是最美的，这种美，大体说明了人格的一种指向，傲骨和大气融在其中。透过羊的艰辛、羊的勇敢，可以引申为人们自身健康体魄的完善，并以羊“跪乳”的这种姿态带去感恩和祝福。

劳弘毅的诗歌取材抗拒“陌生感”，不熟悉的材料不去想不去碰，他所注重的，是看得到的画面背后强大的精神力量，在与现实的对视中，展现一个和谐的生命。如《犁地的女人》：“以怎样的姿势/她扯开了大地的拉链//一行行堆起的皱纹/灌注了地垄的疼痛//犁地的女人/犁开了自己的身体//汗珠不安分/它们滴落但执拗仰望白云//深夜她的梦/在犁沟里发芽”。这首诗，画面感十分强烈，大悲痛大深情大希望都藏在一首小小的诗里。为什么犁地的人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因为女人更能揭示种族的命运；为什么是满脸皱纹的女人而不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因为饱经沧桑的女人才足以构成如此深邃的张力。诗歌是舌尖上的味道，酸甜苦辣咸是靠诗人精心调配的，画面感是原始菜式，语言和情感调度是不可少的佐料。

劳弘毅的诗，客观冷静，朴素自由，平易感人，因为他做到了眼中有物，心中有诗，诗中有爱，内心与现实的冲突使得他找到了精神的活泉，淡如清风、浓如烈酒便是自我释放的情怀，诗歌也就成了他永远的挚友，他也许这样想，从山地里走出的“黑山羊”，诗歌便是永远割不断的缕缕望乡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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