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道先院士的足迹

袁道先院士在查阅资料

□本报记者韦莎妮娜文/摄

人物名片：袁道先，1933年8月生于浙江诸暨。1991年11月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现为自然资源部岩溶地质研究所研究员、国土资源部岩溶动力学重点实验室主任、联合国国际岩溶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IKRC）主任、中国地质学会岩溶专业委员会名誉主任、西南大学地理科学学院教授。

袁道先先后提出了岩溶地下水含水介质不均匀性概念、岩溶动力学理论，并总结了中国区域岩溶的基本特征，引领实施了五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地科联国际地质对比计划（IGCP）并取得重要成果。

这是一双怎样的脚：裸露出的脚踝，瘦削、凹陷，因胶原蛋白流失而皱纹遍布；足底的厚茧，因常年持续奔波，层层叠加而变得坚硬。

这双脚属于一位耄耋老人。

在过去86年里，这双脚经历了抗战、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等一系列历史节点，最终走在了新时代的春风里；

这双脚曾辗转于浙、湘、黔、川、滇、鲁各省，也攀上过雅鲁藏布江的悬崖峭壁、深入西南地区岩洞腹地；

这双脚常年与泥土、岩石、洞穴为伴，还远赴南斯拉夫、法国、英国等45个国家；

这双脚见证了中国桂林，是如何一步步从在岩溶研究领域拥有一席之地到成为世界岩溶研究的领跑者的艰辛历程。

这双脚的主人，是推动了中国岩溶进程、首位专门从事岩溶研究的中国科学院院士袁道先。

2019年11月，袁道先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记者选取了4个片段，试图拼凑出这位岩溶界扛鼎者大半生的轨迹。

1955，西藏

“是那天上的明星，为我们点燃了明灯；是那林中鸟，向我们报告了黎明。”23岁的袁道先，从北京启程，途经成都，向西藏进发。火车一路走走停停，袁道先揣着笔记本，在漫长的旅途中写下了如此诗意的句子。

此番前去，袁道先是怀着一腔极高的报国热情的。新中国成立，地质人才奇缺。西藏地处边陲，发展滞后，毛主席指示要派出一支人才队伍过去。作为地质部水文地质局的青年才俊，袁道先主动请缨。

刚刚和平解放的西藏，极其落后，铁路通到了成都附近便中断了。袁道先就负重前行，白天坐卡篷车，考察沿途地质情况，晚上扎帐篷，就这样，走走停停，从成都到拉萨足足用了一个月。

雅鲁藏布江，被视为寻梦者的乐园，袁道先险些丧命于此。在路过隆子县的一段峡谷时，袁道先攀爬悬崖时脚底一滑，失手坠了下去，脚下就是怒吼奔腾的江水。千钧一发时，同行的藏族姑娘猛地将他死死拽住，袁道先这才“躲”过一劫。

在野外科考的半世纪里，像这样九死一生的场面，袁道先经历过很多次。有一次在兴安，他和同事一起挂着绳索下到洞穴中探洞完毕后，接近洞口时，一条剧毒金环蛇正悄然从头顶上方滑过。被吓了一跳的袁道先情急之下握着手中的地质锤砸死了大蛇。后来，袁道先才知道，这是当地百姓都不敢闯的“蛇窝”。

地质工作者，就是要到自然里去，到荒野里去。不仅要在地面上行走，还要挂在峭壁上、降到峡谷下、深入岩洞腹地。越是人迹罕至，袁道先越是高兴：“走得越远，见识就更广。地质是书本上学不到的。”

1978，南斯拉夫

1978年，中国地质调查局、中国地质科学院在广西桂林建立岩溶地质研究所。袁道先是第一任所长。

20多年的野外勘察，袁道先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正需要一个平台总结和探索。桂林有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他因地制宜，建起了岩溶水文地质试验场，提出了南方岩溶地下水资源评价的新方法、岩溶环境学理论等一系列重要成果。袁道先不满足于此，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他打算到国外去看一看“他山之石”是如何“攻玉”的。

南斯拉夫是袁道先考察的第一站。之所以选择南斯拉夫，因为它也是一个岩溶地貌丰富的国家，与我国岩溶有着对比性。在南斯拉夫，袁道先看到了对方的水文岩洞调查装备，可以下到100多米的深井作业，他赶紧请教起了相关经验与技术。在法国，袁道先参观了当地的岩溶试验场与观测站，然后在桂林也建立起了试验场。

就这样，袁道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学，再回来实践。不知不觉，世界上有岩溶分布的45个国家，他都走遍了。靠双肩背回来的珍贵的资料，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他的3个书房，堆起来能触到天花板。

也正是因为视野广阔，袁道先意识到，传统岩溶学理论随时代发展已显局限性，须从地球系统科学的高度去展开研究。

2008，巴黎

2月11日的巴黎，寒风凛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一根针的响声都能听见。时任国土资源部副部长王寿祥代表国土资源部与时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总干事松浦晃一郎签署协议，宣告世界岩溶研究中心落户桂林。

至此，桂林市拥有了我国第一个由联合国授权设立的地学研究中心。它同时也是联合国设立的第一个以地质为中心的世界研究中心。

殊荣背后，汗水加持。为了这一时刻的到来，已4度担任IGCP岩溶项目主席的中国科学院院士袁道先，贡献出了人生又一个20年。

自启动国外考察后，袁道先联合国家教科文组织和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共同创立了地质科学国际性学术计划“国际地质对比计划”（IGCP）。由于多年深耕在岩溶研究一线，多项知名著作加身，袁道先被推举为国际工作组主席，先后领衔了5个IGCP计划。每个项目，都吸引了40个国家200余名科学家共同参与，“中国声音”响彻国际。

趁热打铁，水到渠成。随着世界各国岩溶科学家对岩溶国际研究中心的呼声越来越高，2003年，袁道先代表40多个国家，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递交了在桂林建立国际岩溶研究中心的申请书。经过长达5年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开头的一幕。

中心落户桂林后，每一两年都会举办世界岩溶的国际培训班，全球各地都会派学者前来学习与交流。在这些与会者中，不仅有各国岩溶的领军人物、国际岩溶界的“大咖”，还有各国从事岩溶研究的后起之秀、青年才俊，一时间盛况非常。

“世界岩溶就是要以中国为中心。”多年前，袁道先曾这样斩钉截铁地许下诺言。如今，在一根根白发的见证下，袁道先的承诺兑现了。

2019，桂林

开会、出差、讲学，构成了袁道先10月的行程表。晚上，他办公室的窗常年都透出明亮的灯光，就像黑夜里的一座“灯塔”，激励了不少年轻人求知奋进。

尽管已经是86岁高龄，袁道先仍旧在岩溶领域孜孜不倦地躬耕着。除了对学科领域的好奇和持续多年的热爱外，还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他，那就是科研报国。

幼年时，袁道先曾因抗日战争爆发，辗转逃亡途中差点因一场大病而死掉。一路颠沛流离，看到同胞被欺辱，看到山河破碎，袁道先悲愤万分：“我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竟到如此境地！”从那以后，袁道先立志：要爱国、为国、报国，为中国之崛起而奋斗。

在地质界站稳脚跟后，袁道先以毕生之学，率先总结出了中国岩溶宝贵的“四个特色”理论，为中国南方喀斯特申请世界自然遗产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云南石林、贵州荔波、重庆武隆、广西桂林、广西环江等都陆续被收入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并因此得到了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效益。此外，袁道先还致力于解决石漠化致贫、地下河污染等一系列问题。在他看来，这些日益严峻的问题，已经影响到了国民经济和千千万万人的生存，一日不解决，岩溶工作者一天就不能放弃研究。

一甲子耕耘奉献，一甲子硕果累累。在袁道先和众多地质人的努力下，如今，重庆南川、广西平果等地石漠化治理已颇有成效，前者搞起了金银花种植基地，后者则依靠火龙果种植基地帮助无数农民踏上了致富路。

耄耋之年，还有什么“野心”和亟待圆满的愿望？袁道先说，目前自己最想把45个国家的岩溶相关材料整理汇编成一本世界岩溶的史料，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知识财富，同时也造福世界各国人民。

但这样浩大的工程，绝非一朝一夕可告成。袁道先说，自己就是一位跟时间赛跑的“战士”。

说到这里的时候，院士头顶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正午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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