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并不孤独

刘川岩画

靖远县刘川乡境内,一弯小山,一抹阳光,古风古意的红砂岩石画,就那样真实地扑入眼帘。你若一缕清风,越过古朴的画面,步履匆匆地追溯到它的时光深处去了。

一面岩画,从西周启程,栉风沐雨,跋山涉水,一直行走到了今天。看一眼,目光里都会落满沧桑。

手指轻轻拂过古老的红砂岩,穿越千重光阴,牧羊人和他的羊群,竟在指尖下鲜活起来。

你看,骑马的牧羊人,从清晨至黄昏,从春到秋,还在光阴里,牧来牧去呢。

一望无际的草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牧羊人悠闲地骑着马,唱着民歌。唱什么呢,想像不出来,但他的声音里,一定融进了辽阔草原的青草味儿,应和着羊儿们的“咩咩”声,和着草原风的呼呼声。歌声也一定充满了野性的力量,粗犷,豪迈,自由自在。

你看,满山遍野都是他的羊群呢。牧羊犬跟在他身后,在他的歌声里陶醉了呢。眯起眼,伸着舌头,在烈日下哈着气呢。有时,它飞奔向羊群,把想远游的羊儿们赶回来。

要是羊儿们都乖乖地吃着青草,那牧羊人可真是悠闲得不知该干什么呢。天太热的时候,他会到就近的岩石下乘凉吧。或许,他会背靠着那面赭红色的岩石,小憩一会儿,痴痴地想一阵子心仪的姑娘吧。天长日久,时光真是不好打发呢。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捡起地上的石块,就在这面平整的岩石上作起画了呢。可是,画什么呢?他是个牧羊人,眼里都是羊儿和草原啊。索性就画他的日子吧。

岩石真够硬的,有时他一天才画一个羊角。可他的倔强,与眼前的红砂岩,有着同样坚硬的质地,他决意要画出他的人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牧羊人的生活云淡风轻,辽阔无比,他画啊刻啊,把自己沉浸在一场无声而艰难的创作里。草青了,又枯了。花开了,又谢了。他浑然不觉。

或许,他的画还没有全部完成,就已迁移到了另一片地沃草肥的原野去了。或许,他的画还过于简洁。那就留些空白,让时光去丰盈吧。

终有一天,牧羊人心生寂寥,长叹一声,就此放下手中那块温热的石块,静静地离去。他的背影里,孤独潜滋暗长。唯有无边的草原懂得,温情地接纳了他和他留在时光里无法言及的惆怅。

画的完整与否,完美与否,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自己连同那个久远的游牧年代一起,雕刻进了光阴里,雕刻进了历史里。这是他不曾知晓,也未曾预料到的。

初夏午后,铅云低垂,微风轻拂。采风的文友们,在岩画前探究,欣赏,叹为观止。是谁,不经意间触摸到千年前,牧羊人心中那一缕旷世孤独?又是谁,携着斑驳陆离的心情,目光穿透粗砺的红岩画表面,与潜隐在光阴背后的历史相遇,久久不肯离去?!

刘川岩画,静默千年,依旧朴实无华。从久远的时空里经历一路的风吹雨蚀,沉淀下千年的厚重。与前来膜拜的世人,隔着光阴的帘幕,静默睇视,心有灵犀。

或许,唯有放牧灵魂,才是千年不朽的秘诀。

红砂岩画脚下,一簇鲜嫩的芨芨草,随风轻轻摇曳。或许,它是牧羊人前世的伴侣,众里寻他千百度,才如愿以偿地落脚在牧羊人挥鞭放牧的人生里。还有红砂岩顶上的那一簇荆棘,开着玲珑的小黄花儿,站在高处终日凝眸远眺。或许,她也执著地相信,牧羊人定会在草长莺飞的日子里,从茫茫的草原尽头,乘风而来……

乌兰独石

乌兰独石,只念一念它的名字,就知道它的人生里,必溢满沧桑和孤独。

它从哪里来,为何伫立在黄河之滨昼夜眺望?是在找寻前世的过往,还是在等待今生的相遇?谁也不曾知晓。

你听,远远的,远远的,在麦苗摇曳的原野上,在那一抹夏风里,似乎隐约地传来独石低低的诉说: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谁让自己的身世如此波折,又如此迷离呢。

回首往事,只一闭眼的功夫,时光久远得就足以让人白了头。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在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那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里,我有幸成为女娲亲手锻造的五彩石,那是多么荣耀的出生呵。因灾难而生,我的命运里,早就烙上了勇敢担当的英雄本色。只是,命运的逆转向来都是出乎意料的。正当自己胸怀大志,意欲大展身手的时候,谁知,匆忙慌乱之中,我一不小心,竟从女娲手中滑落,瞬间滑落,顷刻间从天上坠入十万红尘,坠入沧黄翻腾的黄河里。当然,和我一起坠落的,还有那光彩四射的补天梦。

天上人间的落差,将我沉沉地击倒。花在我的脚边绽放,风拂过我的头顶,雨落在我的面颊,雪渗进我的肌肤,仿佛都与我无关。我失魂落魄地伫立在河水中央,任黄河的波涛,年年岁岁地将我冲刷、激荡,心中终是一片混沌。

如此千年万年后,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光耀的从前了,遂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默然地退去了华丽的衣衫,还有那尊贵的出生。也就在那一刻,所有的光环隐去后,自己忽然一身轻松起来。原来,承载不合时宜的梦想,纠结于不复存在的辉煌,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正当我沥干浮华虚饰,准备在尘世里素面朝天、脚踏实地地重新启程时,命运又一次将我搁浅。

一场酣梦之后,周遭的河水竟不复存在。自己无依无靠地裸露在一片荒野里。昔日曾厌倦了的黄河咆哮声,也成了一种怀念,一种奢望。沧海桑田,成为我人生里的一种真实演绎。

历经种种变数后,我已将性情里最初的狂躁不平,打造成今天的波澜不惊。更多时候,救赎你的,是一颗平和宁静的心。唯有它,才会彻底将你从欲望的海里打捞出来,渡到自由和幸福的彼岸。

现在的我,生活在靖远县乌兰镇的一个小村子里,依旧无依无靠,日子却也安静自在。我已不再刻意告诉世人,曾经的繁华过往,或一世清寂。无论是被宋人誉为“西来鳌柱”,还是被赠予“静涛”一语,亦或是被削去一角,浓墨重彩地刻上“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标语,甚至被憨实的庄稼人点燃玉米秸秆灼烧成烟熏火燎的模样,我都欣然接纳。在仰视与膜拜的目光里,在历史赋予我的无数尊贵的身份或标示中,我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安度余生。于我而言,种种际遇,都是我们千百年修来的机缘。你来看我,在麦苗青青的五月,看到我如此真实恬淡地过活,不也该感到慰藉吗!

——“其实,你并不孤独!”在归去的风里,你且行且吟。仅此一句,足以让我在苍茫的尘世间,伫立到地老天荒。你听,远处,黄河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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