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兆文
童谣云:嘣儿嘣儿弹棉花,一弹弹了两疙瘩。
民谣云:离开“咵踏咵”,生活没办法。
话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靖远沿河一带是产棉区,特别是陡城、水泉、黄湾地域是主产区。平川区从靖远县析离后,陡水黄归平川区的水泉镇管辖。这里自古就有种植棉花的习惯,明清都有记载,其历史悠久。塞外的高原,天气干燥,气候炎热,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无霜期短,给旱作农业的棉花生长提供了有利条件。当地先民祖辈经过实践总结,压砂保墒,提高地温,确保了这一物种的经济优势和价值取向。但它的存在,也给区域内的群众生活带来了喜忧参半的景况。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正处恢复期,人民群众的气还未喘过来,1958年又刮起了共产风,提倡以棉为纲,走公社化的道路,组织第二次入社,吃公共食堂;讲究卫生,勒狗闹雀,开展大炼钢铁,引洮工程上马,车轮沟口关堰等一系列工程建设和政治运动,强壮劳动力全部抽调上了工地,所剩老弱病残、妇女儿童留守家园,社会称作“三八”“六一”部队。那时推行的是军事化行动,实行民兵班排连编制。陡城大队各生产队安排部署将水地铺压砂田,加大旱地压砂面积,一律规划种植棉花。这和雨点子稠、黑板浪等地旱砂田的糜子长的齐腰深,农业取得了丰收。后湾土巷两个生产队同年公共食堂建立,地点建在刘达珊家老院内。同一年,我们家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外爷家拉来五只羊和自家喂的一口大肥猪入了社,充公为集体所有。我进校读了书,父亲抽调上了洮河,爷、叔、婶抽调上了尖水支炼铁,剩下奶奶、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小弟又降生,半岁时身患重疾,头上生疮,双眼紧闭,家无主事人,没了主意,眼看近月,仍按农村说的头吃眼肝病着,因无好转迹象,便采取了强绷措施,眼睛里滴了些油质西淋,其时眼珠上已出长出了痘,蓝雾遮盖,双目失明,留下终身残疾。
按说十岁的男娃不吃闲饭,自己深知父亲、爷爷主事不在家,学校放学回来后帮着母亲干些家务活,星期六跟着妈妈去集体地里掐棉花,母亲教我如何搋底叶,如何打叉扳笋子,留几层打顶,结棉桃的扁担多长为宜可剔尖等,学会这些,在后来的日子,若放学回来早可到田里帮母亲接趟。春夏掐棉花,秋冬摘棉花。产棉区的娃娃及早接触棉花,认识棉花,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环境造就,也就及早进入棉田劳作。暑假放学了,生产队组织掐棉花就是娃娃的世事,后湾队由一个队长带队跑一二十里路,去旱坪川杨家滩、地萝卜、乱石头浪、车轮口等地方的旱砂田,一地一天,巡回多次,打叉掐尖剔扁担尖薅草;秋天棉花开了,白生生地挂在棉树上,摘过一茬又一茬。不管是田间劳作或采摘棉花,有时做个好梦,不是提个野兔娃,就是提个帽帽头小雀,运气好换了个趟,说不定会摘好多瓜,这种野味,这种口福,睡梦里是甜的,你争我夺会惊醒的。
俗话说庄稼人不干重活就没干的。生产队每块地不知要多少回,每种农作物不知要用手去号多回脉。就棉花而言,平时劳作,成熟了收获,而收获也不是一次性的。种棉花相比其它粮食作物要费工费时的多。尤其大跃进年代,强化劳力打了工程主体,妇女娃娃在棉田上阵是另一番景象。
1959年国家还在旱坪川建立了国营农棉花农场,从河南兰考移民1100多名知青,组成了三个营,当地抽调民工组成一个营,共同开发建设。筹建初始,组织劳力在双叉依山挖了好多窑洞,作为移民新村;在贾庄箍了十几排破窑,用来机关办公居住。随着年龄的增长,此后的多年,听得多了,懂得多了,逐步担起了一些家里的担子,帮父母亲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有些是较重的体力活。秋季棉花摘完了,拔棉秆子,扫棉花叶子,用架子车拉或人背都要会出很大的劲儿。冬季夜长,寒假活多。首先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晚饭后的朋友同学玩游戏,那时无电视,电影极少,文化活动极为单调,如过年看个戏什么的,别无可求,因天气短吃饭早,一伙孩子踢毽子,滚铁环,有时玩藏猫猴,叼狗娃等,再就是三五成群,手连手围成一圈。跳弹棉花舞,脚一点手一扬,嘴里唱着“嘣儿嘣儿弹棉花,一弹弹了两疙瘩”,如此反复,一人跨过对面两手空间,退回来再唱再跳,非常有趣,时常跳得满头大汗。
另外要做的两件事是在家里,是在炕上,那就是剥棉花,掐棉花籽。这些活既单调乏味又熬心费力。譬如剥蛋子,晚上点着煤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把从棉树上摘下来未盛开的小棉桃,将坷劳中的棉花剥出来,此花属于穰花子,捶去秕籽,用作捻线织褐子,作为炕上铺或冬天挂门帘用。剥死蛋子可费劲了,功夫在手上,将小坷劳掰开是件不容易的事,其主要是死硬,它的桃尖不时刺进指缝间,不时手上启肉纤,出血,疼痛难忍。瞌睡少不了从眼窝过,这活迟早得从我们兄妹手中出,推不得就抓紧干。边晒边剥,直到剥完为止。
掐棉花籽是生产队分配的好花,或平时从地里捡拾的脏花将其捡净,掐去棉籽用来纺线织布和妆衣用。所掐出来的这种棉花叫皮棉当地人叫揉揉子。晚上坐在炕上,凭的是手上功夫和感觉,无灯照亮也可操作,将棉穗中的棉籽剥去,这简单机械的动作多累人。掐着掐着就睡着了,等母亲叫起扫炕时,懒得动身,有时囫囵就睡到了天大亮。
几年后拧棉花机的出现,掐棉花籽的活才被淘汰出局。当时陡城庄上有两台,一台是孙衡家的,另一台是列文禄家的。拧花机是个铁家伙,有半大个娃娃高,一根曲轴连接一个大铁轮,由踏板链条带动齿轮,环环相扣,以四两拨千斤的原理带动整机进行转动,动力仍然是人,脚踏加手滚启动大轮,轴缝链条加油,润滑轻松。此机一般都是成年小伙子操作,一人爬到机上,一脚踏踏板,一手揽棉一手喂,其声随着节奏“咵踏啦——咵踏啦——”的响,声音嘈杂,震耳欲聋。若机换到后,换人不停机,一天能拧一二百斤。那时,随着体力的增强,我也试着上机,替换父亲踏一会儿。
随着社会的进步,后来国家在东湾还建了轧花厂,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除了集体轧,包给私人轧,减轻了人们繁重的劳动强度。
现在说说弹棉花的事。最早弹棉花是用弓弹,母亲用一根大拇指粗的白杨棍火烤后弯曲,张成一弓两端绾上细麻绳,少量的弹些棉花,装个棉夹夹、小裹肚什么的。若要捻张织布,就得请匠人弹花。记得当时庄上弹棉花的匠人是刘怀国的大刘文洮,他弹花很受人们欢迎。我们家弹花多是由母亲来张罗,事先她把棉花秤好,把上房地扫净,那时是土地,洒水潮潮,请人来弹花绯绯冒的松。刘老者那时就有五十好几了,胡须满脸,使用的弓和捶很光滑,看来木料很是坚硬,带有红色,尤其那捶说不定是枣木或果木做的,用的久了,手握的痕迹很明显。他入座后,将弓吊起来,紧一紧弦,再用捶绷几下,“嘣嘣当儿,嘣嘣当儿”,调整好松紧,即可开始弹花。他一边弹一边将弹好的花用弓推到另一边,当“喷喷喷”的沉重响声,那是弦初缠绕棉花的声音,弹几下,再听“嘣儿当儿”时,弓已提到空中棉花已化了。根据棉花堆放的情况,他坐、蹲、跪,随机变动姿势,灵活多样,娴熟自如的弹花技艺。棉花弹好后,他又丸成碗口大小的卷儿装起来,用时摊开,一层一层的,不管是装棉衣还是纺线搓棉花棒都好使。
当然,手工弹花较为原始落后,就当时来说还是先进的。而后来又有了半机械化的弹花柜,听说在相距不远的水泉村周朝贤家就有一台,动力是驴拉的,一天能弹好几十斤。
棉花产区的人,经常和有关棉花的事打交道。三年困难时期,以及后来的数年,每年棉花开时,学校都要停课帮着摘棉花,提上笼子摘容易羼上叶子寻脏,多时采取的方法是用绳子将腰一系,往怀窝里揣,揣的憋满了再往布袋里掏。记得有一年棉花未摘完,天就下雪了,雪白的棉花,洁白的雪,田野白茫茫一片,坟湾、校场、边壕、中壕、小水台一级三台上,沙河两岸地里都白透了,棉加雪成为白色的世界,棉花越冬,第二年春天还再摘,损失严重。记得1961年的秋季,学校组织摘棉花,地点在乱石浪上,那年我上四年级,班主任老师叫朱霞,是个男的。那天好象是个星期六,中午集体供应的棉花籽炒面,每人有半盅,也就是只有几口,干舔那东西吃多了倒还头痛,下午同学们在校突出活动,“太阳压山,小罗成撒欢”。老师再喊加油,同学们也在喊加油,这时我随口喊了一声“加醋”,班主任朱霞狠狠挖了我一眼。当时我不知所措,也不知道犯了啥错。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时回想起来真可笑。慢慢悟出了问题根由所在。这段画面我记忆犹新,非常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
俗话说七十二行,庄稼为王。庄稼就是粮食,吃粮是天大的事,民以食为天,讲的就是解决温饱的问题。土地全部种上棉花,群众的口粮哪里来,生活咋办?这是产棉区要解决的一个重大问题。起初开始群众吃供应粮,由国家供给。后来供应粮供不上,群众生活艰难,供应粮变成救济粮,政策随着变动,调整种植计划,规划粮棉面积,给群众划自留地,分配棉花。几年下来,社员群众一年苦到头,挣工分,按人七劳三比例分配,人们只能得到半年的口粮。纺线线,织土布,换口粮,开展生活自救。那时国家还十分贫穷,物资匮乏,布匹紧缺,实行布票限量供应制。
纺线车,织布机,这是产棉区必备的工具。一般来说稍微些家里都有织布机,家家都有纺线车,没有的家赶制,少的增添。那时打纺线锭的有孙衡、朱铁,锭主要是碾、赶,前面尖端如麻花还带点浅模,两个算盘子用胶一粘,锭从孔里一穿用胶固定,纺车主要的部件组成,用木料再做一个架子,用木板、绳索线绕一个轮子即可。一个懂事家庭成员,不一定会织布,但基本会纺线,纺线为家庭成员的必修课。我们家里有织布机,也有纺线车。初始,我学着搓棉花棒,跟妈妈学,听妈妈教,将弹好的棉花铺成巴掌大小,放在石板上,或用高粱秆成的笆笆上,用一根筷子,卷起棉花靠近怀昊一端,向前滚动,卷成一个跟蜡烛一样的棒子,如此这般,搓上一小摞子。纺线线的功夫不到,蜘蛛大肠的;织布能板两下,但差劲多了。
父母亲线纺的好,尤其母亲纺的线,既匀称,又细又快,一天能纺二两的两个核。她有时和几个姑姑坐在一起比赛,一天能纺半斤多,当时家里用的缝补线都是母亲纺的,三股完成,非常结实。
爷爷是位织布能手,他织的布瓷实平整,结实耐用,速度还快,他一天能织一匹布。每匹布按当地规格四丈长,尺二宽,重二斤半到三斤。织布的工序繁杂,除纺线外,由线核倒成桄子,浆线、凉线、再倒成核、拉线、上辊子、穿综、分绞、穿梭床篦子,这是桄线中的拉经线;倒小核、穿梭、织布,这是走纬线。一匹布织成要经过十多道工序。爷爷在织布时,脚踏上下,很有节拍,手扳梭盘用力适中,续线的速率快,打的结小,形成了独到的指法,为此织出的布瑕疵少,美观爱看。爷爷织布的诀窍多着呢,他在右侧搁一个笸箩。里面装上夹线的小线核,随时织随时换,方便快捷,不耽搁时间。
我们家的织布机是新中国成立前就请匠工打造制作的,服务了几代人。早年,太祖父死得早,太祖母主持家政时,就将棉花过秤平均分配给五个儿媳纺线,我爷是长子,大织机上是主手,其他者协助;我大些几个姑姑都是纺织能手,尤其二姑、三姑。我母亲是大孙媳妇,进了黄家门后,顶替奶奶操持一轮子家务,做饭、推磨、扫地收拾房屋,每次三个月,并分配了纺线任务。母亲说每年太祖母分配两次穿戴布匹,春冬各一次。太祖母吃斋念佛,心地善良,乐善好施。若外面来个讨饭的,没多有少,一定要打发。我们黄家当时来说家道还算不错,是大户人家,但也显得很寒酸。听母亲说她炕上铺的巴掌大一页席,钻开了洞仍铺,放一订褐子被,破破旧旧。一年宰杀两头猪,而吃的是一顿肉,就是杀猪当天吃的槽头肉,然后烩半浆盆酸菜,每天早晨热着吃。将好肉淹将起来,招待亲戚和来客。粗米大饭能吃饱就是蒸次馍馍太祖要实行分配,平时中午吃炒面。所织的老布是白色的,因技术落后,无颜料可染,有时用紫花子作染料,即棉花花晒干煮成水浸染;有时甚至用锅墨子作染料,各样浸染都掉色,相谈带来的是穿在身上不是紫就是黑,浑身青楚楚的。冬天妈妈还穿单裤子,早五更起来还要套磨,冷得打牙刮子,脸上,手上、冻得青一块。磨道旁边生一堆火,蹲到跟前烤烤,暖和暖和身子。再说到了爷爷主持家政的时候,仍旧沿袭太太的做法,分配纺线任务,他照旧是主机手,人口多了家口大了,食量也大了,家政虽有革新,但也有失误。
树大分枝,族大分家。这是规律,也成定局。再到后来,记得五个爷都请匠人打造了织布机,另起炉灶,单搭锅瓢,独立纺线织布。自耕自食,过起了独立生活。也许这是天意,各干各没耽搁。纺线织布除穿戴自用外,在特困时期,拿上土布到远离黄河的种田沟和宁夏交界的张家井、兴堡子川一带去换粮,度年馑度饥荒。我们家是再次分的家。家里当时换粮是由父亲大妹妹去进行的,因我在校读书,大妹子舍去了上学的机会,亏了她而成为父亲的帮手。那几年每年都要出去几趟,一般都到秋后初冬出去,每次都在四五天或六七天,拉上架子车翻山越岭,走到哪吃到哪住到那,天气寒冷,路途遥远,有时用土布换,有时到瓷窑拉些家什换,有时到小红沟拉些土盐换,换来了麦子、糜子、荞麦、莜麦、扁豆、洋芋等,为了养家糊口,维持生计,父母吃尽了苦头,费尽了心血。
陡水黄,产棉区,黄河沿岸这一带。那年那月都一样生活离不开土布,生活离不开纺织。有一位公社领导,在当时总结工作,救饥民于水火之时说,“离开‘咵踏咵’,生活没办法。”此后众口皆说,变成了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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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靖远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