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琉璃杯的迷离身世

神奇八桂——镇馆之宝（九） 合浦汉文化博物馆

本报记者 罗劲松 文/图

1“直眼人”诡异露头

早在上世纪50年代，合浦城郊村民在一个“岭头”开荒种地时，挖掘出一座用方砖砌筑的穹隆顶建筑。很快，一个诡异的传说在当地流传开来——“直眼人”露头了！

在老人们的记忆里，从小就从大人口中听到过“直眼人”的故事。传说，在合浦一带地下，生活着一个叫“直眼人”的异类族群，他们是天庭派下来监督下界人类的，他们的“直眼”能洞察世间一切隐秘。谁做了亏心事，会被他们一一记录下来，上报天庭，加以惩罚……

特别是当在穹隆顶建筑中出现罕见的琉璃杯、琉璃碗时，人们更相信这些“直眼人”身份非同寻常。

合浦城郊不断挖出“直眼人”居所的传闻，渐渐引起考古人员的兴趣。

1972年的一天，合浦县一家爆竹厂在平整仓库门前土堆时，又惊现一座穹隆顶建筑！考古人员闻讯前往探查，发现这座有着穹隆顶前室、直圈顶后室，两侧还分布有耳室的所谓“直眼人”居所，其实是一座典型的东汉晚期墓葬。

这座汉墓的发现，立即引起自治区考古部门重视，一场大范围考古勘探行动随即在合浦县城郊拉开序幕。此后的勘察和挖掘让考古人员大为吃惊——环绕着合浦县城的连绵起伏的“岭头”，竟是一个巨大的汉墓群，初步估算墓葬数量多达上万座！

2 黄泥岗惊现珍宝

时间推进到1990年。5月的一天，合浦县博物馆田野考古组成员陈瑞业、陆露像往常一样在汉墓保护区进行日常巡查。走到一个叫黄泥岗的地方时，看到当地一家砖厂的挖掘机正在轰鸣着挖取泥土。两位考古人员绕过土堆仔细探查，突然发现泥土间露出几块堆砌得相当规整的方砖。丰富的经验提醒他们——又一座汉墓露头了！

砖厂工地随即变成了考古发掘地。掀开封土，一座呈“中”字形布局的汉代风格穹隆顶墓室呈现在眼前。打开墓门，顺着铺着方砖的斜坡墓道进入墓室，发现前室后面还套有后室。后室中央摆放着一副长2.2米、宽0.9米的木棺。木棺上描绘的黑底朱漆彩绘图案，刚出土时竟然光亮如新。

从墓室中陪葬品的摆放形式和棺木的完好状态看，这座墓没有被盗贼光顾过。考古人员满怀期待打开棺盖，棺中早已没有了成型的遗骸，陪葬品却完好地保留下来。其中，一个精美的琉璃杯透放着湖水般清澈的色彩，十分抢眼。

凭借棺中陪葬品摆放的位置，考古人员还原出了墓主人入殓时的装束——

头插铜发簪，嘴含蝉形玉琀，头部一侧放着湖蓝琉璃杯和铜镜；腰部配青铜剑，胯部有一块蟠螭纹玉佩，玉佩左侧是一串水晶穿珠；腹部，一个龙首金带钩闪闪发光；右手握着一串由水晶、琉璃、玛瑙和玉石组成的穿珠饰件；胸部和腹部同样放置着由水晶、玛瑙、琉璃、琥珀和玉石组成的穿珠饰件。在一个长条形木匣里，有一串由163粒紫水晶穿成的串珠，通体晶莹剔透……

细细一统计，墓中出土的琉璃珠宝、青铜器、陶器等陪葬品多达96件！

3 墓主人“章”显身份

拥有如此多奇珍异宝的墓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细心的考古人员在棺中仔细搜寻，最终惊喜地在墓主人腹部和身旁找到两枚小印章。其中，青铜印章上刻有篆体“陈褒”二字，滑石印章上刻有“徐闻令印”四字。

“陈褒”，显然是墓主人的名字。“徐闻县令”则是一枚专用于陪葬的官府冥印，说明墓主人是当时徐闻县的县令。

一个徐闻县令，怎么会葬在合浦呢？考古人员推测：墓主人陈褒应该是合浦人，在徐闻为官，死后循“落叶归根，回归故土”习俗，归葬合浦。

一枚“徐闻令印”，将人们的目光引向2000年前波涛汹涌的琼州海峡。史载，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汉军南下，在岭南一带设立南海、苍梧、合浦等九郡，徐闻属合浦郡管辖。唐《元和郡县志》曾如此形容位于雷州半岛最南端的徐闻地理位置的重要：“汉置左右侯官，在此囤积货物，备其所求，与交易，有利。故谚曰：‘欲拔贫，诣徐闻\’。”

在汉代，对下葬官员陪葬品的规格、数量是有严格制度规定的。在《后汉书·礼仪下》中，上至皇帝，下至地方小官，死后用什么样的棺木，漆什么样的饰纹，陪葬品的规格、数量，都有明确规定。其中，皇帝可享受的陪葬品是80种。相比之下，合浦这位徐闻县令的丧葬待遇，竟相当于享受九五之尊！由此，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流传于合浦的一个著名历史典故——合浦珠还：

汉代，合浦郡以盛产珍珠闻名海内外。然而，由于历任合浦郡守和手下官员贪腐成风，疯狂掠夺珠宝，致使珠蚌产量越来越低，生活困苦的珠民不得不迁徙到交趾谋生。汉顺帝当政时，任命孟尝为合浦太守。励精图治的孟尝到任后严惩贪官，着力保护合浦周边海水资源和环境。很快，迁徙到交趾谋生的珠民纷纷回归故里，合浦周边海域的珍珠又多起来了！

这位叫陈褒的徐闻县令，坐拥如此多珍宝，应该属于孟尝要罚治的对象吧？

4 “得其法”洋为中用

考古人员将这座墓葬定名为黄泥岗1号汉墓。墓中丰富的陪葬品，特别是大量的琉璃、水晶、琥珀珠宝，形象地折射出当时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的繁荣。

最早描述汉代合浦、徐闻一带海上贸易繁荣景象的文字，见于《汉书·地理志》：“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八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崖相类，其洲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所至国皆禀食为耦，蛮夷贾船，转送至之……”

这段文字清晰地描述了2000多年前汉朝使节走出国门的航程及沿途交易状况：汉使从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这些港口乘船出海，先后到达都元、邑卢没、谌离、夫甘都卢、已程不、黄支等国，历时一年有余。汉使携带“黄金、杂缯”出海，换回的是“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

经专家考证，文中所述都元在今马来西亚西南海岸和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邑卢没在今缅甸南海岸，谌离在今缅甸西南海岸，夫甘都卢在今缅甸蒲甘城，黄支在今印度半岛东南部海岸，已程不在今斯里兰卡。

在黄泥岗1号汉墓出土的湖蓝琉璃杯，和此前在合浦红岭头34号汉墓出土的深蓝琉璃杯，作为国家一级文物，成为众多专家研究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状况时关注的焦点。湖蓝琉璃杯高5.8厘米，口径9.2厘米，在灯光照射下，像湖水般清澈；深蓝琉璃杯高6.7厘米，口径9.2厘米，在灯光照射下，似海水般湛蓝。它们，会不会就是汉朝使节当年用“黄金、杂缯”换回来的呢？

最初，专家大多将这两个琉璃杯视为西方舶来品。然而，在利用科学手段对合浦汉墓中出土的大量琉璃器物进行化学成分分析后，却吃惊地发现其中大部分制品可能属于“本地造”。以这两个琉璃杯为例，它们的成分为氧化钾-二氧化硅玻璃，含钾高、含镁低。既不同于同一时期西方出产的含镁高的钠钙玻璃，也不同于中原地区生产的不耐高温的铅钡玻璃。

其实，晋代炼丹大师葛洪早就在《抱朴子·论仙》一书中描述道：“外国作水精碗，实是合五种灰以作之，今交、广多有得其法而铸作之者。”这里所说的“水精碗”，就是琉璃碗；“交、广”地区，即如今越南北部和广东、广西一带。按葛洪的说法，当时，两广地区有不少人从外国人那里学到了烧制琉璃的技术，并利用本地原料制作杯、碗等器物。

如果这两个琉璃杯果真产自本地，那么，生产遗址又在哪里呢？到目前为止，在合浦一带还没有发现古琉璃生产遗址。于是，有专家将目光转向已经发现古琉璃生产遗址的越南等东南亚国家。而坚信“本地说”的专家，则依然锲而不舍地在合浦、徐闻一带探寻着——

也许，答案仍然掩藏在合浦城郊那连绵起伏的“岭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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