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的生命之旅

庞 白

站在广西英罗港的海滩边，放眼望去，目光很快便会被蓬勃的绿色生命所感染。

无数肥硕的、圆润的、暗绿的叶子，朝天而立，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细碎的阳光撒落在叶子上，风起时，叶片像绸缎一样漫天飘涌。

枝叶沙沙的声音，我觉得就是阳光的声音。那声音，虽然低微得接近于无，但是分明既有形也有声，其中似乎还弥漫出一股淡淡薄荷的清香，在潮湿的空间里四处充盈。

红树林黑色的根，便在这细碎的阳光里凸现出来。其实，首先看到的是沙蟹、小鱼、小虾，以及叫不出名字的爬行小动物。那些小动物，在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树根中，忙忙碌碌，穿梭往来。接着便会注意到那些黑色的树根了。无数黑色的树根，插在污泥中，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但每一根都保持相对独立的位置，不会让人有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的感觉，倒像是按计划插在污泥里做记号的无数光滑棍子。

看着这些挺立的黑色的树干，我自然而然想到了生长在西北沙漠里的胡杨。

事实上，我还没有机会真正见到过生长在西北沙漠深处的胡杨。它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传说。

从资料上得知，古老树种胡杨6000多万年前就在地球上存活了。胡杨对盐碱有极强的忍耐力。它的根可以深扎到地下10米吸收水分，而细胞又有特殊的功能，不受碱水伤害。它们天生就是为在沙漠中活命而存在的，被人类誉为“长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地千年不腐”的铁骨英雄。

生长在大海里的红树林和胡杨一样，也是百年生长、千年不腐的植物。虽然胡杨和红树林，一种生长在沙漠里，一种生长在大海边，它们永远不会相见，永远无法见证对方的执著。但是，胡杨和红树林，可能是唯一在生长特征方面能真正遥相呼应、惺惺相惜的两类树种。

红树林的个性特质与胡杨一样，都有着极其鲜明的特性。

红树林对盐土的适应能力比任何陆生植物都强。据科学家测定，红树林林带外缘的海水含盐量一般为3.2～3.4%，内缘的含盐量为1.98～2.2%。在盐的天地中，它们青枝绿叶，生机勃勃，生长得如意、自在。红树林有这样的特性，得益于其适应生理干旱的形态结构，具有可排出多余盐分的分泌腺体。当然也得益于它的叶子。红树林的叶片，光亮如皮革，利于反射阳光，减少水分蒸发。

红树林靠自己神秘的生命力，得以在海水里存活。了解红树林的物种归类及其生长过程，我们就知道，它能来到这个世上活一次，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红树林是稀有的木本胎生植物，其果实内的胚芽发育，会渐渐地变为胎苗。果实成熟之后，胎苗一直留在母树上，利用胚茎上的皮孔呼吸，由母树供给营养。大约经过8个月左右的发育周期，当胚根长至20～30厘米，胎苗发育成熟，才会从母体脱落。脱落的胎苗，没有选择地落向淤泥。如果胎苗向淤泥脱落时正好碰到大海退潮，正好没有其他树枝阻拦，正好能插到泥中，那么，这枚胎苗就能在脱落的地方扎下根。

如果运气没有那么好，脱落的胎苗未能及时扎根于淤泥，则随着海流在大海上浮沉，少则一两天，多则一两个月甚至数个月，近则漂到三五公里或几十公里外，远则漂到几百公里甚至几千公里外的海岸边，才可能寻到栖身之地。如果终归没有机缘扎下根，那么胎苗的结果便只有死亡。因此，绝大多数红树林的胎苗都葬身茫茫大海，只有极少数侥幸存活下来。也正因为如此，红树林一旦遭受破坏，恢复其原生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了生存，红树林和胡杨一样，生就了特殊的根系。红树林的主干一般不会无限增长，而是会从主枝干的基部长出多条支柱根，牢牢扎入淤泥，形成稳固的支架，用以保持植株稳定，既利索又稳固。1986年，广西沿海发生了百年未遇的特大风暴潮，合浦县398公里长的海堤被海浪冲垮294公里。但凡是堤外分布有红树林的地方，海堤被冲垮的情况便不多。红树林正是靠着发达而稳固的根系，能在风浪中劫后余生，不但自己屹立不倒，还恩泽人类。

根系、树干、呼吸根、绿叶……这些构成了红树林鲜为人知的生命世界。只有在潮水退下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看到红树林那纵横交错的树根、支柱根和呼吸根，看到光亮的绿叶下，植物世界之万一，看到生命和生长的历程如此艰辛！

这或许就是命运吧。植物有植物的命运。

在我老家，人们把红树林叫做海榄树。住在海边的人，经常到红树林里挖螺、抓蟹、摸沙虫、拾枯柴，也在树林边放养鸡鸭，绝少有带刀斧入林的事情，更不用说砍伐。他们明白，与红树林比邻而居是天大的福气。距我家不算太远的广西山口红树林区就生活着111种大型底栖动物、104种鸟类和133种昆虫。红树林本应是螺、蟹、沙虫、海鸥等物种欢乐和无忧的天堂，也是人类谋生的天堂。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又到夏季，红树林已经扬花，胚芽正发育，渐渐变成胎苗。它们会在大风大浪中劫后余生，日渐长大，长出暗绿色的树叶，在灿烂的阳光中闪烁着生的渴望和光芒。

（配文图片为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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