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国情怀的诗人

合浦蕴存古郡遗风，文化氤氲不息，文人学士代有风骚。郭赓祥先生就是其中一位具有家国情怀、才华横溢的诗人。

去年暮春，我终于完成了北海诗词《清代卷》和《民国卷》两稿的编辑。此前，广西诗词学会发文各地市诗词学会，拟编纂出版《八桂诗词》的鸿篇巨制，丛书分《清代卷》《民国卷》和《现代卷》。按篇目要求，收罗地方古代、近代以及现代有一定造诣诗人的作品和作者简历，这可是一项工程量不小的编辑工作。而我就在编辑工作中发现了郭赓祥先生，他是那个时期把语言魅力和个人情感交融抒发较有个性的一位诗人。

科举考试延至清末，合浦出了不少举人、贡生。郭赓祥先生（1874-1947）出生于合浦乾体乡察龙村，字纪云，号清溪居士，是清光绪末年主考学使徐花荣取拔的贡士，可见郭赓祥先生才学非同一般。他的诗、书、画俱精，诗词宗承于苏东坡、王渔洋遗韵，兼有雄健清丽风格。墨兰写得别具风骨，画面洋溢一股清逸的文人画书卷气息，画兰曾名重钦廉，求之者众。书法取向于苏东坡、黄庭坚法度，小楷写得圆润灵动，颇有唐楷《灵飞经》韵味。“民国”后期，我父亲执弟子礼，尊郭赓祥先生为师，得益于诗律词韵教诲。对于郭赓祥先生生平个性轶事，早年我父亲曾在《郭赓祥先生的诗书画》一稿多有详记评述，文中可见郭赓祥先生兼有独持己见的治学风范。一个艺术家自我追求攀登的高峰，诗、书、画、印四绝通擅是一个衡量的极端标杆。郭赓祥先生凭借多年积累的功力，在前三项驾驭得非常精彩，虽然遗下的金石未见传闻，但仍是合浦不多见的诗、书、画三绝兼一身的本土艺术家。

郭赓祥先生是一位贴近现实生活，充满家国忧患情感的诗人，我在编选郭赓祥先生诗词中，深深被先生的诗词情感感染。“破碎金瓯感不禁，弥漫华北战云深，千钧一发凭谁挽？莽莽神州恐陆沉。”是他七绝《华北沦亡怅然有作》里的句子。当年“七七”事变之后，日寇气焰嚣张，长驱而来，华北大片国土沦陷敌手。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当时也有不少内地难民流落北海、合浦一带。诗人耳闻目睹一切，心系国家，愁绪万千，由衷发自内心的哀叹：破碎金瓯，谁挽神州？为国家前途担忧，满满的忧患情怀。身为一介潦倒文人寒士，却心存“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积思。

他的《满江红·哀江南词》：“莽莽中原，烽烟里几多城郭，忆当年龙盘虎踞，雕阑绣阁，桃叶渡头罗绮斗，秦淮水面笙歌作。到而今胡骑躏山河，妖氛恶。兵千万，膏锋锷，民千万，荒耕凿，叹凄凉满目，风尘萧索。王粲登楼增感慨，子山作赋伤漂泊，问何人铭早勒燕然，齐褎鄂。”道出诗人对祖国大好河山深情和眷恋。“王粲登楼”是他对国家民族丧乱景况的无奈感慨。词中嗟叹是发自内心忧郁的宣泄，用典用故，寄情抒怀，工切自然。

他的另一首七律《闻台儿庄大捷之信，喜而有作》：“万众欢呼四海同，震来耳鼓炮声隆。补天洵属无双士，抗日端推第一功。兵出神奇争扼要，地难防守枕交通。空前勋业祈常茂，惊看成河战血红。”这是诗人为台儿庄大捷这场久违的胜利欣喜之作。自己与“万众欢呼”一样激动无比，但“惊看成河战血红”深感前方将士流血牺牲，胜利来之不易，也希望“空前勋业祈常茂”多有战场胜利消息，鼓舞军民士气。

在《壶中天·报载我神鹰队炸毁敌机场机厂，闻之令人兴奋，因填是阙，以志痛快》中，他写道：“神鹰队队，向胡骑屯处几番搏击，料应寒却了，梦醒半空霹雳！汉水茫茫，晴川历历，一片闲砂砾，火光波影，此时荡漾相激。深恨作乱蚩尤，喷云吐雾，叹自贻伊戚，精锐而今都丧尽，回首无从寻觅，不戢自焚，兵原犹火，古训谁兢惕？楼登黄鹤，临风凭吊玉笛。”时值第一次长沙会战期间，我方空军夜袭敌人汉口机场，炸毁日寇战机多架以及机场设施，重挫日寇空军气焰。郭赓祥先生闻讯抑制不住喜悦，纵情讴歌胜利。

这三首诗词可见诗人无时不在关注抗战时局，无时不在惦挂这场战争，无时不系念国家命运。国难当头期间的每一个事件、每一次失败、每一场胜利都倾情发自肺腑的咏叹，有哀鸣，有欢呼，有忧虑，有畅怀。郭赓祥先生遗存抗战诗词还有《吊虎门二首》七律，这是虎门被日寇攻陷时的惊愕之作，他心系“千家野哭风凄处，一片江空月堕时”，从心底发出恐惧国破家亡的悲叹，寄希望于“深望功成从失败，亟应收拾在残棋”能扭转局面。

郭赓祥先生对海角珠浦邑中风情人文亦多颂吟喜咏，《戊寅上巳，偕友人东坡公园水边修禊，顺往东山寺游览，归途口占》：“暮春初喜值重三，修禊人多兴正酣。溱随千秋风韵邈，兰亭一序寓言含，水边佳丽香生腻，郊外林峦翠滴岚。怀古寻碑别剔藓，扶筇来访旧精蓝。”这首七律作于1938年，郭赓祥先生遵循修禊古俗，偕友人于农历三月三到水边游览，以冀祓除家国不祥。诗中洋溢诗人对合浦家乡山川风光的赞美之情，“扶筇来访旧精蓝”之句，似对处尘世之外的清静佛门心怀羡慕之意。

“世事何须太认真，茫茫人海寄闲身。清贫自古甘高隐，富贵由来有夙因。老境渐知姜性辣，科名久已橘皮陈。门墙漫诩多桃李，问字还欣道味亲。”这首七律是郭赓祥先生对自己人生最真切的剖白，不羡富贵，自甘清贫。虽早享科名，但至晚境学问老成。当时北海、合浦学诗学画弟子接踵而来，门墙桃李争艳，这是郭先生聊以自慰的快乐。

郭赓祥先生一生所作诗词散失颇多，在他有生之年我父亲助以辑纂成《清溪居士诗存》，计收有诗词一百二十一首，文章十六篇。但此稿于“文革”期间荡为灰烬，后来我父亲凭记忆和搜索收集仅得十五首诗词，辑成《清溪居士诗词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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