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羊情愫

◎蔡广国

在华夏文字宝库里，有很多绝妙的创意，比如“羊”代表“吉祥”，“鲜”就是鱼和羊的组合。多么形象而有意境的文字！

我曾在大西北啃过美味的羊蹄，也在蓉城、简阳排队等候过羊肉汤，还在阆中吃过羊杂面，在南充喝过羊肉米粉。一碗碗鲜汤迅速渗透到五脏六腑，让身上每个毛孔都十分舒爽。 有时我也会在家里亲手烹煮，最拿手的是用羊头和鲫鱼熬汤，再把羊头上的肉用佐料爆炒，汤肉齐全，这样的生活还不惬意？

羊的种类很多，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故乡的黑山羊。 在老家营山县城， 那里羊肉的做法品类繁多，既博采众长，又有自己独特的个性。我觉得最好吃的羊肉食品是羊蝎子和红焖羊肉， 羊肉一改白嫩的模样，成了黑红相间的颜色，叫人一看更有食欲。有人说，食品的三要素首推色，其次才是香和味，这话想来很有道理。

营山的羊肉食品好， 自然离不开那里盛产的黑山羊。我在营山的山水中长大，对那里黑山羊的养殖体会很深，以前人们把养羊作为生财之道，而今随着家乡经济的快速发展， 村民们养羊的主要目的不再是变卖，有时也用于丰富自家的餐桌，甚至作为情意交流的媒介。我便有此亲身经历。

父亲小时候家里十分贫困， 祖母生下父亲两兄弟后很快就去世了。 过了两年爷爷迎娶了继祖母，继祖母带着一个才两岁的女儿嫁过来，又生下了一儿三女。 生活的压力让爷爷和继祖母力不能支，爷爷只得将我的父亲过继给了邻居。邻居家也有三个女儿， 因此父亲的兄弟姊妹加在一起多达十人。这些兄弟姊妹们成家后，除了伯父和叔父在外工作家里条件稍好外， 其他姐妹们日子过得都很艰难，相互之间的关系自然亲疏难免。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我总觉得姑姑们对待叔伯家和我家有些厚此薄彼， 尤其是大姑跟父亲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对她的看法更多一些。

我家与叔父家屋瓦相连。 有一天叔父弄了一些羊肉回来，姑姑们齐聚叔父家，父亲也去了。我陪着母亲在家里做饭，听见叔父家热闹的交谈，闻着他家飘来的阵阵菜香， 想到自己家里的冷冷清清，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似乎很明白我的内心，一边特意为我们做一些好吃的，一边鼓励我好好念书，学叔父的样，将来跳出农门。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嘴里竟愣头愣脑地蹦出这样一句话来：“等我长大后，我就不得认大姑。”

这话还没说完， 谁知大姑手里正端了一碗黑山羊肉兴冲冲地给我们送来。母亲看见大姑，脸上立即变了色，难为情地和大姑打着招呼。接过大姑送来的羊肉，母亲再次回到厨房里，对我说：“你刚才那句话大姑一定听到了。” 我说：“听到就听到，怕啥子？”母亲说：“小孩子不懂事，以后不许乱说话。大姑从小没了父亲，出嫁以后儿女又多，家里困难，她也是很不容易的。这些事你以后就明白了。”我嘴上没有顶撞母亲，心里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午饭时分，我对大姑端来的羊肉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却没动一箸，反倒显得心事重重。

我上班以后， 有一年叔父邀我一起去看大姑，为了弥补心里多年来的歉意，我愉快地答应了下来。叔父立即将我的决定告诉了大姑，大姑一家也作了充分的准备，特意买了我最喜欢吃的黑山羊肉。谁知那一天，我无法抽出时间赴约，事后听说大姑一直念叨着我。

儿女们都外出打工了，大姑八十大寿时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为了给大姑家增添一些喜气，叔父和父亲商量去给大姑祝寿， 又邀我一同前往，我同意了。

大姑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面貌很好，见到我高兴地说：“侄儿好多年没来看大姑了，大姑家的路都不记得了吧？”边说边进厨房忙碌去了。闲谈中我才知道大姑养了两只黑山羊，一日放羊被一只羊拉拽倒地，都摔断了两匹肋骨，至今还没痊愈。走到屋外，看见那两只黑山羊被拴在草地里，一边吃草，一边时不时“咩咩咩”地叫着。

我再次回到父亲身边， 只听大姑对父亲说：“二哥，我这里有两只羊，你拿去喂一只吧。到了冬天，杀了它给你和二嫂补补身子。”父亲不愿无功受禄，还没回答，叔父接口说：“我看可以，到时候我们也来喝口羊肉汤。”父亲只得应承下来。我们将黑山羊的四肢绑起来， 将它拴在一个木架上，放在汽车的尾箱里带回了家。

冬天，那只黑山羊怀了孕，父亲不忍心杀它，让它把两只小羊生了下来。不到一年，小羊也长大了，父亲卖掉了母羊，想把卖羊的钱交给大姑。大姑说：“你们辛辛苦苦养了两年， 我哪能要这钱？”说啥也没接受。

杀年猪那天， 父亲叫人把两只黑山羊一同宰了，将一部分羊肉送给了叔父一家。父亲本打算给大姑送一些羊肉去，但大姑家远，没能如愿。父亲特意请来厨师做了一顿丰盛的羊肉大餐，把周边的邻居请来一起品尝。席间父亲不无歉意地说：“大妹白送了我一只黑山羊，今天连一口羊汤都没喝上。”

随后， 父亲又向我讲述了多年前的另一件事。我上高中那年，父亲四处筹学费都没有收获，他无意中向大姑透露了自己的烦闷，没想到大姑爽快地说：“二哥，我刚卖了一只黑山羊，这点钱你全部拿去应急吧。”父亲当时激动得语无伦次。

看着满桌丰盛的羊肉大餐，心里默念着大姑对我家的几多情意，我对老家的黑山羊又多了几分爱意。如今，“营山黑山羊”已被列入中国地理标志产品目录，成为中国地理保护品牌，早已高山响铜锣———名声在外，而且还是我心中始终洋溢的情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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