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仙鹤鸣会馆存记忆

关帝庙石梯。

清泉场镇上，年代久远的木雕工艺随处可见。

古鹤鸣乡十二生肖桥下，经千年冲刷的红砂石已十分圆润。本版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鹤鸣乡的千年古井——凉水井。

“秀接金渊”镌刻在鹤鸣乡福建会馆一座古建筑上。

□廖兴友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东山”。“天府之国”四川成都平原的东山，是指以成都为中心，太阳出来的方向以东，距成都最近的地方，包括天府新区、龙泉驿区、青白江区、金堂县向东延伸，蓉郊约定俗成的东山，是绵延上百公里的龙泉山脉。

一

成都东山，自古有五场。它们分别是龙潭寺、石板滩、甑子场、西河场、廖家场，合称“东山五场”。而民间还有一说，“东山五场”为廖家场、甑子场、西河场、万兴场、青龙场。不管“东山五场”有多少个版本，廖家场和甑子场是怎么也不会缺位的。其中，与龙泉山脉紧密相连，立于东山山麓的只有甑子场和廖家场。

甑子场（洛带镇）被称为中国客家第一镇、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国家文化产业示范基地。这里是痴男怨女心灵疗伤的上佳之处，是成都近郊游的网红打卡地。甑子场是闪光灯照射下的宠儿，在这里自不必多言。现在要说的是快要被人遗忘的廖家场。

从沪蓉（成南）高速成都东门出发，驱车行驶20余分钟，途经石板滩，即到达清泉镇。清泉镇历史上属于金渊县（金堂县）四乡之一的鹤鸣乡，场镇俗称廖家场。至今，在清泉中学（原太平中学）福建会馆后面的一座古墙上，还镌刻着四个娟秀的行书“秀接金渊”。

龙泉山脉三州山麓鹤鸣乡的最高处，为海拔约700米的“寨子门”。寨子门古木苍翠，林草森森。三州山麓以丘陵浅滩、沼泽河道、小溪湿地为主，是小鱼虾、昆虫、蛙蚧、软体动物和稻、黍、稷、麦、菽、麻的生长天堂。

鹤的主要食物来源正是这些小鱼小虾，黍菽稻麦。因此，三州山一带，就成了鹤禽繁衍栖息的佳境宝地。每每朝露暮夜，林中密密麻麻的鹤舞翩跹，鸣唱悠扬。因此，三州山麓这个会馆林立的地方，就被古人们叫作鹤鸣乡了。品读过《小雅·鹤鸣》的人会惊奇地发现，诗中描写的不正是东山那一丛一森，一渚一鱼，一鸟一鹤，一鸣一唳的鹤鸣乡吗？

“看院只留双白鹤，入门唯见一青烟”。在中国的古代道观之中，养鹤是一种普遍的时尚。在道家仙学盛行之时，后人会把“羽人升天”的期望倾注到鹤身上。道家的服饰被称为鹤氅（比喻为用鹤的羽毛制作的衣服），行走跟鹤步相似。清代园艺学家陈淏子说，“仙家召鹤，每焚真香即至”“鹤雌雄相随，如道斗法”。道教学说创于春秋战国时期，难怪创始人张道陵会把自己传道的西蜀大邑、道教发源地称之为“鹤鸣山”。

二

那成都东山鹤鸣乡与道家有没有联系呢？

清嘉庆年间《金堂县志》记载，金堂县廖家场过去叫鹤鸣乡。其建置时间不详。古时候的鹤鸣乡有八大会馆七大庙，七大祠堂七座桥，四口水井四大门。在这些建筑布局中，尤以会馆最为古老。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鹤鸣乡八大会馆星罗棋布。在廖家场土生土长的耄耋老人曾德、向明全、钟祖昌，凭着年轻时候的记忆，重访古镇会馆遗址，经过数十年调查，整理出鹤鸣乡八大会馆（宫）的详细位置。比如，位于太平粮站内的广东馆，相对应的名叫“南华宫”；在太平粮站后面横街的江西馆，相对应的名叫“万寿宫”；太平中学内的福建馆，相对应的名叫“天上宫”；太平中心医院内的湖广馆，相对应的名叫“禹王宫”；太平经营站老邮电所对面的永州馆，相对应的名叫“真武宫”；而黄州馆以古树街黄葛树为中心一带，相对应的名叫“帝王宫”；狗市巷原清泉中心校退休教师宿舍那一带，是湖广分馆，相对应的名字叫“寿福宫”；在姜巷子对面，新中国成立前，这里有一个桃园茶楼。陕西馆就在这茶楼之上，是八馆中最小的一个，陕西馆相对应的名字叫“长寿宫”。写着“鹤鸣乡”三个大字的绸缎招牌，就悬挂在这里。

据传，鹤鸣乡的雷神庙大坝子中央，立一灯杆，从唐宋开始，每天夜幕降临，道士就会来这里添油点灯到次日晨露鱼肚白，灯油燃尽，油灯自灭。这样周而复始，一直持续到清末民初。

张良芳，1949年出生于清泉镇，是鹤鸣乡廖家场古文化探寻“发烧友”。他说，作为云顶山的西门户，鹤鸣乡自古就是道教和佛教的交汇地。相传，怀安军云顶慈云寺第九代住持德敷禅师以鹤鸣乡关帝庙桥为界，以东为佛教，以西鹤鸣乡场镇内则是道教。关帝庙桥长约8米，宽2米，计3孔，由青条石垒砌而成。凭栏高80厘米，每到夏秋酷暑的傍晚，凭栏两边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凭栏石头是凉快的，坐在上面，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感受着桥下的河风，那自然非常惬意。

在关帝庙桥以东，有一座高约4米的字库塔。塔体为青石筑砌而成，六方棱角，三方间隔有孔，供人烧纸祈福，三方分别刻有德敷禅师的三首诗，分别为《祖教迥异》《自乐僻执》《古今大意》（2007年成都民族宗教文化丛书编委会《云顶传灯》8-11页载）。

鹤鸣乡的“宫”“馆”，大到两三千平方米，小到一两百平方米。无论大小，每一座宫馆里，都有一个大的天井，里面分别供奉着容成子、广成子、九天玄女、老子、张道陵、葛洪、仙鹤的塑像。

三

鹤鸣乡廖家场自古是“东山五场”之首。从成都到金水县、雒县、淮州、云顶山、炮台山，此为必经之地。在查阅一些历史资料和收集相关人物口传后，当地人张良芳曾作打油诗一首：

香客东游住鹤鸣，晨光翻坳征路程。

灌木羊肠路难行，一口坤泉解凡尘。

诗中的“一口坤泉”，正是鹤鸣乡四口水井之一的“凉水井”。它位于鹤鸣乡去云顶山的山麓，清泉学校操场后面。至今，在青白江城区开茶馆的廖家场人，还不厌其烦地从20多公里以外的凉水井取水，运到城区泡茶迎客。凉水井井水所泡之茶，清澈甘洌，沁人心脾，各路茶客喜爱至极。

从成都一路向东拜佛问道的香客路线，通常是昭觉寺—宝光寺、东禅寺—西禅寺—古佛洞—鹤鸣乡（留宿）—次日启程登云顶山寺。鹤鸣乡一边背靠龙泉山脉，一边面向广袤的成都平原，是南来北往商贾旅人的游憩借宿风口，也是成都平原问道的主要去处。在箩篼巷口的离阳店，是鹤鸣乡的第一家旅店。这里正是过往商贾旅人借宿首选之地。

道家传道讲学，在鹤鸣乡蔚然成风。而大水缸、戏台、客房则是宫馆的标配。宫馆大多以木质结构为主，大水缸放在天井四周，在确保平时的生活用水以外，更为重要的是要起到消防的作用。

宫馆占地面积大，需要木材石材多，所需人力财力巨大。而鹤鸣乡从1000年前，就开始陆陆续续修建宫馆。财力物力从何而来？

“四川修建宫馆的鼎盛时期，是从‘湖广填四川’开始的。一个省的移民在四川不同的地方，修建以所在省命名的馆，并配以相对应的宫的名字。”巴蜀文化研究专家袁庭栋说，在四川，广东馆、湖广馆、福建馆、江西馆很多。这些馆，基本上是一个省的移民，举所有移民之力而修建的。至今还有不少会馆完整地保留着。

通常，白日里的宫馆是道家活动，商人会客言商，庶民喝茶遛鸟摆龙门阵，官府衙门公判犯人，先生借宫开办学堂，艺人唱戏说书的主要场所，它海纳百川，门庭若市；月黑风高夜，万籁寂静，阴气森森，又令人毛骨悚然。

四

鹤鸣乡的八大会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因修建和完善区公所、中小学校、卫生医疗机构、粮站、供销社等被相继拆除。

张良芳原来是金堂县太平镇修缮合作小组组长，曾经历过一些会馆的拆除。让他记忆犹新的是，他在奉命拆除福建馆天上宫的时候，他清晰地看见，天上宫正梁台楼中央，有一幅八卦图，图的左右两边分别写着“大中”和“祥符”四个宋体大字。正梁用红砂石磨成粉，兑水刷染。

“大中祥符”是宋真宗赵恒的第三个年号，从1008年到1016年，北宋使用这个年号总计为9年。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赵匡胤只用了两个月零六天，就灭掉了后蜀。五年，立怀安军，治金水县(今四川金堂县淮口镇洲城村)，隶属西川路。管辖金水和金堂两个县。1276年，怀安军改置怀州。在此期间，怀安军管辖成都以东，成都府管辖成都以南。

从张良芳拆福建馆看到的“大中祥符”这个年号，初步确定鹤鸣乡的建置时间。即怀安军的行政建置为宋太祖时期，此后为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距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

在“大中祥符”9年间，鹤鸣乡先后建起了长寿宫、寿福宫、玉皇宫、真武宫。而最早的福建馆天上宫竣工后，古人们又开始在鹤鸣乡周边大兴土木，大修庙宇，三州山上的东禅寺、西禅寺，三州山下的古佛洞寺，就是在这个时期建成的。

那么，鹤鸣乡最年轻的宫馆，又是哪一个呢？清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修建云顶山慈云寺大雄宝殿的工匠在结束云顶山的工程后，下山修建魁星楼，魁星楼于次年竣工。据《金堂县志》和《青白江区志》记载，廖家场因在清末民初避免了一场战火，后得名为太平。因此，在魁星楼城门上书“太平镇”三个大字，一直保留到上世纪七十年代魁星楼被拆除。这是鹤鸣乡最年轻的宫馆，也是最短命的宫馆。

在鹤鸣乡，包括廖家祠堂、李家祠堂、陈家祠堂、张家祠堂、秦家祠堂、钟家祠等在内的七大祠堂，又以廖家祠堂为甚。

按照鹤鸣乡、廖家场、太平镇、太平区、太平公社、清泉乡、清泉镇的先后顺序，构成了她完整的名称图谱，名扬成都平原。

如今，传统的中国宫馆建筑在鹤鸣乡消失殆尽，仅剩一些断垣残壁和基脚。这对于鹤鸣乡的后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缺憾。

很多文化底蕴丰厚的古镇，由于文字记载稀疏，实物被拆被毁，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曾经灿若星辰的历史，开始模糊消失，渐渐被后人所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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