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忆故乡

□ 代蒋（成都）

故乡是一个离开之后就会想念的地方，脑海里闪现出了无数有关家乡的画面。尤其是儿时，那时的家乡，可以领略四时不同的田园风光，而秋天则是成熟的代名词，耕耘了春夏，到了秋天便是收获的季节。

过了立秋时节，南方的秋天多了几分凉意，迎来了阵阵桂花香。忽然想起儿时外婆常唱起的“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啊，张灯又结彩啊……”这是外公最爱的一首歌曲。

外公出生在丹桂飘香、圆月当空的农历八月，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外曾祖父取意“家圆才能月圆”给外公取名为家月。外公曾是一名沙场老兵，长年战事，落下病根，到了晚年瘫痪在床10余年，弥留之际最爱的莫过于他那一身绿军装。而我打小喜欢围着外公转，外公也希望我能穿上绿军装。

记得小时候的那一年外公过生日，外婆在中秋节这天张罗一大家人围在一起舂糍粑。外婆把糯米蒸熟，让舅舅和叔辈们轮番上阵，用干净的扁担在石臼里来回地舂。糯米饭被舂成了柔软的膏状，再将其揉成团裹着干米粉压成圆饼状，糍粑才算完成，一个圆圆的糍粑在中秋节里成了美好的象征，象征家家团圆、吉祥如意、幸福美满。

热闹的一天随着“月上丹桂影婆娑”，我们也踏上了回家的路。临走时，外婆特意准备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糍粑让我给爷爷带回去。外婆家离爷爷家足有10里地，快到爷爷家房前时，浓密的竹林遮蔽了皎洁的月光，爷爷家牛棚旁拴着的狗突然狂吠，吓得我一激灵，一脚扎进牛粪堆，糍粑也在不经意间飞向远方。

狗的叫声和我的哭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爷爷，爷爷打着手电筒赶来，把我从粪堆里拉了出来。我夺过手电筒四处搜寻糍粑的下落，终于发现了它的踪迹。所幸的是它没有落入牛粪堆，但不幸的是仍然沾上了少许牛粪。我的哭声愈加强烈，哭着说：“这是外婆让带回来的糍粑，被我弄脏了。”爷爷安慰我说：“没事，拿回去刮一下还可以吃。”

奶奶也被屋外的响动吵醒，披着蓝布衫站在堂屋门前，爷爷递过糍粑给奶奶说：“把脏的刮了，烙来给娃儿吃，这么晚了娃儿肯定也饿了。”爷爷怕我嫌弃，给我讲起早些年的事：“我13岁时就跟着你曾祖父下田犁地，没吃没穿，饿了就吃树皮草根充饥，有一次在犁田的时候偷吃了田埂边的生豌豆闹肚子，险些丢了命。到了你父亲上学的时候，吃饭依旧是大问题，煮好的红薯皮就是一家人的主食。现在虽然条件好了，但我们也不要浪费粮食。”故事还没听完，奶奶端着烙好的糍粑从灶屋走了过来，两面金黄的糍粑似乎为爷爷讲的故事增添了些许味道。不论是牛粪的臭还是糍粑扑鼻的香，已不再重要，撒上白糖，一口咬下去，那感觉别提有多美。这或许才是家的味道，有家的地方才有团聚，有团聚才有节日的气氛，只要团聚在一起，一家人不论吃什么，那都是世界上最值得回味的美食，嘴角洋溢出来的全都是幸福的滋味。

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一次中秋节是在外婆家给外公过80岁生日那天，村里的邻居都到场，远在他乡的亲戚也赶了回来，外婆给每一户人家都准备了一个圆圆的糍粑。外公过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生日和中秋节。第二年春天，卧床10年的外公安详离去了，一个老兵的一生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高中毕业那年秋天，我成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遗憾的是外公没能等到亲自送我“出征”的那一天，但我想外公肯定在另一个地方看着我穿上了他曾经穿过的那身绿军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当兵走后第二年，外婆也随外公的脚步去了。舅舅遵从外婆的遗愿，将她和外公合葬在房后，依旧守望着他们的家。

我离家去部队12年有余，再回到外公家，墙上的照片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昔日屋檐下的欢声笑语也变得静谧。灶屋门前的石臼长满了青苔，舅舅举家住进了城里，大概不会有人再用它来舂糍粑，它也注定被珍藏在曾经的岁月里。

爷爷和奶奶搬进了父亲新建的砖房里，奶奶仍然会倚在堂屋门前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老屋多年不住人，青瓦被野猫踩踏得松垮不堪，地上的枯叶年复一年的堆叠掩埋了牛粪，爷爷家的牛棚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任凭岁月流逝，记忆还是那么清晰，似乎又听到爷爷叫奶奶去烙糍粑的声音：“娃儿饿了，烙来给娃儿吃。”

如今的中秋节，自家舂糍粑的习俗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琳琅满目包装精美的月饼礼盒。尽管口味繁多，却少了些许有味道的故事。而我犹记那些年舂糍粑的扁担，最爱吃扁担头上黏住的糯米膏，透着木头清新和糯米甜香，还有那个沾染牛粪的糍粑，永远留在儿时的记忆里，至今回味无穷。

此刻，楼下桂花树上的花蕾已是繁星点点，馨香馥郁。年年中秋待月圆，岁岁思念故乡人。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露过后是中秋，故乡的明月，等我归时，在如水的夜色里再与你畅叙，花好月圆夜，欲把明月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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