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已是秋

古街李菲（锦江区）绘

季先(邛崃市）

上午，三哥在微信上说，要给我寄海椒酱过来。

老妈的电话接着就打过来了，提醒我注意收货，还特意告诉我，给我寄的是她放了四五年的陈豆瓣酱，香得很。她一说，我腮帮子就酸了一嘴巴口水。老母亲的川西豆瓣海椒酱，一大瓶我要吃好几年。习惯在做菜时用，烧肉烧鱼炒肉，用了才是那个味道。知道我的海椒酱吃完了，就张罗着给我邮寄。

即便没吃完，我妈每年一到夏末海椒红时，还是会买上几十斤红彤彤的二荆条海椒，自己在家做豆瓣海椒酱，做上几大罐，送人的送人，自留的自留，反正我们姊妹几家她都包了。

过去在乡下时，一到做海椒酱的季节，就有点清浅之秋的味道了。秋风一起海椒红，海椒红了不等人呐。那时候，自家地里摘红海椒，洗干净、晒干水分，借邻居家的大木盆，剁椒专用长柄刀，坐着站着都可以剁，剁出一大盆一大盆的海椒碎，屋子里都是带着清香的辛辣味道（其实，川西邛崃一带不叫剁椒，叫宰海椒）。

现在是既不剁也不宰，用机器打。每年，从小镇的集上买来红海椒，在家洗干净晾干，大门外就有打海椒的，背一背篼过去，一会儿工夫就打出几桶来，提回家拌上盐、霉豆瓣、酱巴、白酒、花椒等调料，顿时香气扑鼻，装罐即成。

翻了翻日记才知道，距离上次回家和老阿妈一起做海椒酱，已经过去6年了。那时的老阿妈，虽然腿脚痛，但还能勉强去得了菜市场。看她那样子，心里隐隐作痛，担心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心里有种很深的危机感，就想，要跟着她把做海椒酱学会了。

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回一大麻袋红海椒，五六十斤，摘蒂、翻晒、擦洗，再去买霉豆瓣和酱巴，要忙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将打好的辣椒酱拌好各种调料装罐。她总是累得直不起腰来。

四川辣椒酱里有两样很特别的调料是酱巴和霉豆瓣，酱巴是面粉蒸了发酵长霉而成，霉豆瓣是去皮煮到半熟的蚕豆瓣经发酵长霉，都是越霉越好，拌到海椒酱里，海椒酱才会时间越久味道越好。夏末做好，到秋天就可以开罐吃了，装到川西特制的大陶罐里，可以放很久，越放越香。

她一年一年做，我们一年一年吃，直到现在，她已经彻底不能去菜市场了。好在还有三哥这个使嘴的好帮手。娘俩合作，依然能够把这好东西做出来，我们还都能吃到，每每想到这，扯心扯肺的，眼角就会湿，人间尚好，他们都在！

她在电话里嘱咐我，收到了海椒酱，分点给谁，又分点给谁谁。就像她在家做好吃的一样，做好了，总是周围团转都分发一遍。

想起木心说，“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那种至情至性的美啊。而我和妈妈，我们每一个普通的人，哪一个不是在内心深处装满了深情而不自知呢？

泪眼回望，故园已是秋。一罐海椒酱，牵动万千愁。

川西山水，清秋如梦，阿弟又发了刚拍的照片，白沫江上，初秋的水雾升腾，白鹭飞过桥洞，石桥上，孩子背着书包，老人背着背篼，狗狗跑前跑后……永远是那么宁静、平静、与世无争。秋日的田野，金黄的稻谷已被收割，褐色的土地裸露出来，等待着进入下一个孕育的阶段。

秋天年年来，海椒年年红。总有人，会走散，唯有故乡，会永远在。它总是谦卑地敞开着胸怀，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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