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勇小时候赶圩是孩提时代最温馨的记忆圩是湘赣闽粤

□梁新勇

小时候，赶圩是孩提时代最温馨的记忆。

圩是湘、赣、闽、粤、桂等南方地区农村集市的简称，社会商品买卖的场所，历史悠久。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被贬到柳州任职时，曾写下《柳州峒氓》诗：“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这里的“垌客”，指的是当地群众，“趁虚人”就是赶圩人。这两句是用倒置法，写当时人们赶圩的情景。意思是说：人们用绿色的荷叶包着饭去赶集，买好了盐就用宽大的青箬竹叶裹着带回山村去，往返甚是辛苦。按照各地约定俗成，一般是三日一圩，即是“一四七”圩、“二五八”圩、“三六九”圩。两个相邻圩，圩期不重复，这样就能让买卖双方都有较多的交易机会。

老家是左江边的一个小山村。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江河成为运输的主要通道。我家靠近江边，走不到200米的距离，就到河岸了。河岸边上建有一青砖房子，可能是生产队的榨油坊，或者给生产队抽水人值班用的，都记不太清楚了。房子下面，就是河边码头，是船舶停靠的地方。在每个圩日，村里群众就是在这里搭着小木船，摇着桨，到下游的扶绥县城去赶圩。在上游，就是江州区的驮卢镇，也是一个商业重镇，但因路程太远，很少有人去的。

上世纪80年代初，刚分田到户，家里较穷，每年粮食都接济不上。父亲在农闲时，就编织“鱼罩”（壮话:aeu sungz谐音：嗯送），拿到圩上卖。“鱼罩”是农家一种竹具，约半米高，上小下宽。可手持在池塘捕鱼，也可用于罩住鸡仔。每天晚上，在晦暗如豆的灯光下，父亲就破开竹子，削成长约50厘米、厚约2-3厘米的篾条，过火加热压弯。再用从山崖上采来的藤条，用篾条有规则地编织。一般三四天时间可编织得一只“鱼罩”，每只可卖得1.5元左右。等编织了七八只后，父亲就去县城赶圩了。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用一根扁担，一头挂着几只“鱼罩”，一头挂着一只长约40厘米的竹桶。竹桶装玉米粥，重约5斤。这只竹桶的玉米粥，就是父亲一天的伙食了。父亲挑着“鱼罩”，离开家门口，走到河岸上的房子，一转身，就不见身影。孩提的我，从下午三、四时开始，和妹妹在家门口掂着脚尖，盯着河岸边上的房子，等待着父亲回来。直到下午五、六时，夕阳西下，在那间房子的路边，又出现了父亲挑扁担的身影。我们顿时兴奋起来，因为父亲有可能会买些肉菜回来。在一个月难见一次肉味的时期，能吃上一些荤腥，心中很是企盼的。当时，我对河岸边上的那间小房子，充满了神秘感。每次看见父亲去赶圩，早上走到房子边就不见人，到了晚上挑着圩上买来的东西，又从那里走回来。总觉得圩就在这间房子后面了，是那样的近。而圩是什么样子，自己又没有亲自去过，离自己又是那样的远。

到了七、八岁，父母就开始带我去赶圩了。当时，外公有艘小木船，平时打点鱼，或摇船去赶圩。有一次，母亲带我去赶圩。顺着左江漂流，那是一段令人心旷神怡的短途旅行。小木船顺风顺水，柔和的晨风带着湿润的气息，迎面而来，清爽怡人。水面雾气氤氲，时而朦胧，时而清晰。两岸青山，怪石嶙峋，满目苍翠，缓缓向后流动。外公主要是掌好船舵，把好方向，或在水势平缓的地方稍稍摇桨，加快速度。一路上，经过沿江村屯的码头时，群众有的挑水，有的洗菜，有的妇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洗衣服。捶打衣物的声音、谈笑声和水声，很是热闹。他们还和外公等大人们相互打招呼，相互问候，亦给旅途增添不少的乐趣。

约一个小时航程，到了县城大江口码头。停船靠岸，走上码头，就到县城了。看到县城一排排整齐的楼房，一条条平整的柏油路，街道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市场上货物品种繁多，按种类划分交易地段。如“米行”，专门买卖大米、花生、黄豆等粮食;“鸡鸭行”主要交易猪苗和活鸡鸭等家禽牲畜类，“肉行”主要是卖猪、牛肉的。还有“成衣行”是卖服装类，“布行”是卖各类布匹等。各个“行”的商品琳琅满目，很多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但最让我无法忘怀的是，圩上各个粉店飘出煮粉的香味。那味儿，既清香，又带有一些甜味。家里逢年过节也煮过粉，但平淡寡味，无法跟圩上粉店的味道比。经过粉店，香气扑鼻而来，刺激味蕾，我双脚再也不想挪动。母亲无奈，只好带我进店，打一碗肉粉给我。我记得那时每碗肉粉2角钱，碗是搪瓷，颜色暗黄，稍平浅。肉是肥猪肉，切成四方、玉米粒般大小，约有六、七粒吧。一碗粉连汤带水，我扒拉两下，全部吃完，还不住地舔嘴巴。说实话，如果能放开吃，可能我能连吃三碗。这味道，至今我仍忘不了。而母亲，则在旁边，点着辣椒，喝家里带来的玉米粥。

除了吃，圩场上最热闹的要数江湖卖艺人的摊点了。他们每天游走各个圩场，主要卖老鼠药、卖蛇药、卖跌打伤药等难登上大雅之堂的商品。每到圩日，他们就在市场的一隅，亮一亮嗓子，高声叫卖起来。他们伶牙俐齿，声音抑扬顿挫，滔滔不绝。他们善用顺口溜，语句押韵，朗朗上口，语言幽默，生动风趣。单单听他们吆喝叫声，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不一会儿，摊点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老人，有年轻人，也有我们这般年幼的小孩。有个卖老鼠药的，这样吆喝：“效果灵，效果快，一夜药死一麻袋。好使好用，百发百中，老鼠一闻就送命。”旁边有个卖风湿膏的，也叫得欢：“快来看，快来瞧，腰肌劳损的，关节疼痛的，在家起不来床的，都来看一看啊，我这药是一贴就灵啊！”经他们巧舌如簧的鼓吹，原本平淡无奇的东西，都成了攻无不克的“神药”了。还有一个卖治跌打骨伤药酒的，自称他的药酒是祖传秘方。他把一只公鸡当场拧断脚，然后涂上他的药酒。不到几分钟时间，原来折脚的公鸡又重新行走自如，周围群众不禁发出“啧啧”声。还有一些人蹲在较偏僻一角处，给人算命。他们摆开罗盘和八卦，摇头晃脑，故弄玄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胡猜乱说也能骗到钱。

到了下午1时左右，大人们所需要的物品都买好，就返回码头返程。如果说，早上顺流下来是一段舒心的旅行，那返程就是一段艰难的跋涉了。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外公年老力气不够，两个舅舅各抓一支桨，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各自在船的两边，同时奋力摇桨。由于逆流而上，船上行缓慢。如在水流湍急处，更加用力，否则船只能后退。或者一个人靠岸，用绳索拉着船往上走。而我和母亲，只能在船舱坐着不动，我睡醒了好几回，小木船依然在河道上，如蜗牛般慢慢前行。经过约四个小时的航行，到了下午五六时，船才到家，而两个舅舅也累得够呛了。

“吃好忘圩”。这是我们农村一句俗语，意是日子好过了，哪天是圩日就记不清了。确实，在过去穷苦的年代，农民都掰着手指头算，哪天是圩日，家里有什么农副产品可以拿到圩上去换钱，解决孩子读书或看病抓药之需。而只有能去赶圩，家里才有可能吃上一些猪的边角肉等菜。有时，农副产品卖不出，父母也是空手而归。当时，对哪天是圩日，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我们小孩，就为了圩上那诱人的米粉香味，整日都盼望着能赶圩，但愿望大多落空。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城镇，农贸市场和超市开到了家门口。在农村，大部分也有小型菜市场，物品丰富，买卖方便。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广泛运用，社会兴起网购热潮，很多年轻人连纸尿片、小刀等小物件，都在网上购买。往后，随着互联网技术和物流业的发展，人们购买青菜、鱼肉，可能就在电脑或手机上，轻点鼠标，或发个微信，快递公司马上送上门来。到那时，很多年轻人，不用说哪天是圩日，连圩场在哪里，可能都不知道了。过去父辈们赶圩的点点滴滴，就只能存在人们或历史的记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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