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四题（组诗）

□黄亚洲

德州，拜谒苏禄王墓

也真有点遗憾

两国热烈的交往史，最终，开出的

是一朵白花

今天我在德州，看见了松柏

也看见了蝴蝶

毕竟，也是花

在血腥的古代历史里

毕竟，闪现出了一抹洁白的鸽子的光芒

这是跋涉了数万里的鸽子

菲律宾群岛的苏禄国王来中国朝拜，过于辛苦

这一路的惊涛骇浪，终于

无情地跟梢到了陆地上，将他击倒

只能将友谊与心愿，留在中国的华北平原上

两位王子自愿守墓，也成了德州北营村的村民

其后代，皆是齐鲁汉子

一半姓安，一半姓温

如今，检验这一大群带菲律宾血统的中国人吧

羡慕他们强劲的体魄吧

他们的血液里有赤道的咸腥，也有山东的蒜香

如今，检验这朵开在德州市新湖街道北营社区的白花吧

检验世世代代都围绕在这里的蜜蜂与蝴蝶吧

检验一个沉默的大墓里究竟有没有礁石与海鸥的喧嚣吧

作出结论吧，在陆地上绽放的意志

也可以无情地跟梢到万里之遥的惊涛骇浪中

将一切当代的贪婪击倒

我，一枚四月的蝴蝶

愿意就此，围绕一朵白花舞蹈

我愿意证明，这是中国南海所有的浪花，结出的

唯一的果实

大禹治水：具丘山

大禹不会想到，他为之痛苦不堪的

这一大块滔天的洪水，4000年后，竟是一幅

特别安静的水墨

这幅硕大的立轴

平摊在地上，可以取名“山东德州”

运河、减河、岔河三川并流

以颜真卿那种浑厚的笔法，相约穿过

这里大片的庄稼地与草甸子

携着它们各自的白云、鲤鱼、野鸭与蛙声

若有阳光雨水般洒下

这里，激动的玉米会一畦接一畦跳起来

若有雨水阳光般落下

这里，多情的棉花自然全体胸部起伏

土地是如此地广阔与平坦，当年

为登高望远，为观察水势，大禹特意垒砌了

这座小小的山包，从此

华北平原在德州，有了一粒乳头

事情于是显现出了意义

让人头痛的九条大河，自此成为乳腺

而土地，成为母亲

洪水消失于典籍

中国华北平原如今的温和与丰饶，答案应该是清晰的

就在于，具丘山，这粒小小的乳头

根系如此发达

一个忠实于土地的

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孝子，终于赢得了

最丰富的母爱

德州黑陶

一起来搓揉黄河吧，把黄河

引入我们的掌纹。按摩、掐挖、摔打

我们把她掐出个模样来

再引入火的概念，更热烈地对待她

烧烤、烘焙、灸刺

让黄河尽快逃离豪放的李白，让她

长出精美的耳环和头饰

让她在我们的小桌上，来个亭亭玉立

以碗、碟、瓶、盅、罐、盏、盘、盆的舞姿

黄河远去了

黄河故道里的泥土，这粘稠的感情

成为我们生活的碗橱

其实，这也符合黄河的本意

她一直像母亲一样，为一个民族，端上

各种实实在在的东西

任劳任怨，无微不至

母亲老了，肤色黑了

内心依旧是这般细腻她认真看着我们的时候，脸上就泛起釉质的光搓揉、掐挖、灸刺说实在的，这些，都是我们与母亲亲昵的表现母亲眼里，最心灵手巧的孩子就是德州

德州扒鸡

一只鸡，能够奋力驮起一座城市，并且

长距离飞行

这只鸡，一定是凤凰

我在北京遇见了德州

我在海口遇见了德州

我在拉萨遇见了德州

这只鸡与荷叶在一起

与异香在一起，与酥软在一起

这只鸡希望我，三天两头，相逢她最真挚的

无骨的柔情

哪里还是一只鸡，这分明是

凤凰涅槃的形态，凤凰涅槃的志向

甚至，这只鸡，是一张中国全图

我在我祖国地图的模样上，清晰地看见了她

是否把她比喻成凤凰，显然已无关紧要

仅仅作为一只鸡，她也已经具备了

国家级的荣光

（黄亚洲，诗人，影视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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