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色的苹果

一个冬夜,杨君邀我到他的公司茗谈。杨君在齐河县城打理着一爿农资小店,以此为衣食之源,颇为勤恳。初开张时,他宣称自己的理念是“诚信天下”,仿佛李太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我心里笑笑。不过,从日后的经营看,不论农资行业多么盈亏不定,他咬牙恪守着这一底线,有时也会生出“劣币驱逐良币”的苦涩。

茶香氤氲。话题转到他刚亲历的一件事上——看来这件事颇令他耿耿于怀。

照例他每年要参加一些农资订货会,这次是一场在省城豪华酒店举办的客户答谢会。现场少不了业绩表彰、经验分享、群情激昂。厂家董事长亲自挂帅,激情四射地讲话:“各位家人,我们的公司坚持诚信经营,以过硬的品质打天下,今年取得了重大突破……”总之,一贯的闹闹哄哄,一准的推杯换盏,场面炽烈。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照例到来了:经销商向厂家立“军令状”,保证开春包销多少亩的玉米种,凡所报亩数达到一万亩的均有机会上台抽奖一次。主持人宣布:没有空奖!最低三等奖,超大容量移动硬盘,二等奖自行车,一等奖手机,特等奖——他故意停顿下来,杨君和众多经销商支棱起耳朵,“特等奖苹果笔记本!不错!苹果笔记本!希望家人们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会场嗡嗡嘤嘤。一位小伙子健步上台,在一张由两位笑靥如花的小姐抬着的超大号“军令状”上,刷刷写下了“两万亩”,龙飞凤舞签上名,然后把手伸进抽奖箱里,摸出一颗小球,交给主持人,主持人眼睛一亮,喊道:“一等奖手机一部!”小伙子面色一沉,显然为没有摸出特等奖而略感遗憾。

又一位中年经销商走上台,签了一万五千亩的军令状,摸出一颗小球,主持人兴奋地喊:“特等奖!苹果笔记本!”台下沸腾了。杨君被来来往往的幢幢人影晃得有点晕,耳边不断响起“二等奖!一等奖!特等奖!又一个特等奖!天啊!又一个特等奖!”杨君身边刚下来的同行捅捅他:“快去啊!这次老板‘出大血’了!”他还在琢磨签多少亩合适,忽然被同行推了一把,向前一趔趄,眼尖的主持人立刻喊道:“欢迎杨经理上台!”他只好走上去,谨慎地写下了“一万亩”,主持人怂恿着:“大奖等你拿,是不是可以再提提业绩啊?”杨君郑重地说:“有多的大荷叶,包多大的粽子啊!”他走到抽奖箱前,摸出一颗小球,交给主持人:“又一个特等奖嘢!”杨君虽说不很在意奖项,坐到座位上心里还是像抹了蜜。全场一共开出八个特等奖,破天荒!他咕哝了一句。

颁奖开始了,先是三等奖,由厂家营销部主管颁发,几个获奖者蔫蔫地站在那里。接着一位副董事长颁发二等奖,董事长颁发一等奖。特等奖获得者一溜儿站好,脸上流光溢彩。几位大区经理走上来,四五位红装礼仪小姐手捧托盘,袅袅婷婷走到获奖者背后。大区经理跟获奖者握手,然后颁发奖品——一个大大红红的苹果外加一个硬壳笔记本,不错,是苹果、笔记本!惊愕、愠怒、沮丧,杨君被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叮噬着,真想把奖品狠狠砸在台上。台下获三等奖、二等奖、一等奖的人释然了,而且像得到了额外的奖赏,不断发出怪叫声……

“活见鬼!厂家给出的解释竟然是做个小游戏,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在拿自己的诚信开玩笑啊!”

“不错,诚信是每个企业的安身立命之本,任何时候都儿戏不得。”杨君呷一口茶,“我已向他们郑重声明:做完此单,分道扬镳。”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一个外表好看的苹果,如果里边被虫蚀得空空洞洞,你还愿要吗?”

我被问得卡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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