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烽烟听铎声

农历二月的傍晚，桃花嫣然，春风沉醉。我们师门一行，结伴去往观看新编现代川剧《铎声阵阵》。

出发之前搜索了《铎声阵阵》的介绍，剧情梗概如此：葛来凤嫁给了里镇铎人李天开，盼望着丈夫能有血性，她将丈夫送上了战场。十几年来，她用命守护着儿子和李家的木铎。二十年后，面对国仇家难，她又毅然地将儿子送上了战场。数年后，她等回了长子长山，看着儿子成为铎人。但是这个家又在动荡时局下发生悲剧……这部戏由四川省川剧院排演，展现了20世纪初至1949年期间剧中人物历经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塑造了葛来凤独特的舞台人物形象，歌颂了青年一代投身民族解放事业的献身精神，艺术地传递了爱国爱家的核心价值观。

这部川剧从一个女人的生命史展开：葛来凤，一个从小背负家庭重担的大脚村妇；一个为了主动追求幸福而勇敢敲响木铎的娇憨女子。她的性格，有希求丈夫成为有血性的男子汉而把丈夫送出家门的深明事理，有袍哥欺凌时誓死不从的坚贞刚烈，有国仇家恨之际送儿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大义凛然。饰演葛来凤的朱秋华嗓音圆融婉转：在情感激越处其高腔高亢惊云、余音绕梁；在情绪低潮处则蹙眉低吟，如泣如诉，令人愀然。该剧结尾处她的一段水袖表演如行云流水，将一位女性在国家风雨飘零、家族分崩离析之际，撕心裂肺而无处诉说的苦痛化为急遽变化形状的水袖。在美的震撼下，观众也对葛来凤做出的人生选择有了更深的理解。

正如布封所言，“风格即人”，乍看之下失于模式化的剧情结合不为青年人所喜爱的川剧，在中国国家话剧院副院长查明哲导演及其创作团队的演绎下产生了直抵人心的精神感召力。

这部川剧以四川省南充市作家李一清的纪实性长篇小说《木铎》为底本，又经过同为南充人的编剧李诚、郑瑞林、安庆云13次易稿编为剧本。此外，创作团队还先后五次前往南充采风，将嘉陵江畔的风物人情巧妙地呈现在舞台。体现主角性格的服饰装扮、俚而不俗的方言表达、清新活泼的开场童谣、澎湃热烈的川江号子、富于川东地方特色的布景、运用象征手法的舞台效果……凡此种种，无不体现创作团队对于细节精益求精的匠心。而隐伏在种种细节上的历史真实则直接把观众带回那个乱世，体验横亘廿年、嘉陵江边两代铎人的血与泪。

此剧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桥、烟雾、木铎意象的使用与意境营造。

桥，是该剧的常设布景。主角常在强光笼罩下登桥自白，发出对时代的灵魂拷问。它既承载了李家迎亲娶妻的一团喜气，也目睹了葛来凤万般无奈下，选择跳河解脱的满腔悲愤。当被轰炸机炸懵的长山摇摇晃晃站在桥上，惊魂未定地哭道：“适才间满堂喜气迎新娘，一刹那淋漓鲜血染红纱，我触手可及的新娘啊……”乱世中如草芥蝼蚁般生存的平民，在命运之手的拨弄下毫无反手之力。

桥，也是岁月之桥，连接了廿年的悲欢离合、苦辣甘甜，折射了一个世纪前中国面临外侮内患的苦难史。留洋知识分子二先生、横行里镇的袍哥方五爷、“子曰”常挂嘴边的迂腐书生李天开、在战争中大受刺激、性格大变的暴戾军阀“李营长”……各路人马粉墨登场，逞凶斗狠，纷纷扰扰有如过江之鲫。桥下淌过的嘉陵江则在一次次杀戮中染得通红……

烟与雾，是剧中多次出现的意象。它是长山迎亲之时，日军轰炸机动地而来、惊破唢呐喜庆曲的滚滚烟尘，也是葛来凤、长山心中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它是经历二十年磨难、孑然一身的葛来凤对于家国命运的未解追问。当舞台弥漫起蓝色大雾，观众也仿佛置身那段暗无天日的历史中无法呼吸。

铎，这部川剧的“扣子”，来自《论语·八佾》：“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仪封人以木铎比附孔子，表明木铎是召集民众、凝聚认同的象征物。在这部川剧中木铎代表了国家危难之际，摇摇欲坠的民族认同与精神信仰。为了守卫李家木铎，葛来凤含辛茹苦大半生；长山羞愤至极而自戕；二先生几乎要受胯下之辱……最后结局中，阵阵铎声，铿然似金石，提醒着世人：“乱世之中，不忘来路……”

观剧完毕，我们脚踏洇了雨水的石板小路，思绪仍然沉浸在一世纪前的悲欢离合，华灯映成紫红的天空给人莫名的奇幻感：在这西南城市里，究竟还发生过怎样不为人知而又感人至深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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