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阳坡大地高耀庭

我的阳坡大地

耕耘了许多年，今天，它终于被荒废了。听从家乡来的人说，地里长满了蒿草，经常有人在里面放羊或者牧马，经常有牛羊出没在里面，或者有村人在里面割草。由于身体原因，我这个农民早已不再靠种田过日子，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的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那块被荒废的阳坡大地，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怎么也不轻松。

这是一块距我们居住的村子不远的黄土地，虽然不那么平坦，但纯粹的土壤，里面没有一粒石子，有一条大路从旁边经过，春季送肥或者秋收时节往家里运庄稼等都很方便，再者又是阳坡，光照充足，所长庄稼成色好。而且多年耕种，肥力也不错，从小麦到土豆，从当归到黄芪，种什么都会长得很好。

在我还读初中的时候，土地承包到户不久，种植结构还比较单一，人们首先考虑的是吃饭问题，药材等经济作物种得较少，而麦子等粮食作物则种得较多。我家也不例外，十几亩承包地，包括这块阳坡大地，除了种点土豆和很少的药材外，绝大多数都是小麦或者青稞。每到秋天，阳坡大地里的庄稼熟了，金黄的麦子，长势良好，远远看去，一片金黄，整齐地站着，偶尔有风吹过，麦浪就在山坡上荡漾，让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心里看到丰收的希望。而割麦时节，无异于虎口夺粮，因为割麦的时候，岷县山区由于它特殊的地形，每到下午，经常会有带冰雹的雷阵雨，使我们眼看到手的硕果在瞬间化为乌有。所以在农村，每到麦黄时节，一般是家里老老少少，凡有劳动能力者几乎全部出动。尽管辛苦，但看到一排排的麦束子从收割过的茬地里站了起来，心里还是很暖和的，有一种分外踏实的幸福在里面。就这样，也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将这块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至于种了当归或者黄芪的话，那挖起来就更慢了，得好几天才能将这块大地里的东西收拾干净。那一年父亲有病，我驾着那对耕牛，只茬地就翻了两个早晨。我是切身领教过这块土地的博大、肥沃，以及它带给一家人丰厚的希望。

父亲去世后，我逃出农村，家里的承包地，也被我们兄妹四人分开了，而这块阳坡大地属于我和妹妹两家，由于我不能耕种，这些年来，也就由她家种着。自然，由于天然的优势，再加上农村种植结构的改变，这块土地曾给妹妹一家带来了很大的经济收益。但今年春天，由于她们在东山区承包了新的土地，老家的那些土地即刻就没人耕种了，其中就包括这块肥沃的阳坡大地。又因为村里人大部分忙于地震后的重建，以及这几年市场疲软，药材价格不好，人们对土地的热情有点下降，就是我家这样肥沃的大地也没能转包出去，几天播种期一过，土地就荒芜了，成了蒿草们的天下。

但我一直牵挂着这块土地，就像牵挂着一个留守在家乡的亲人。想象着它那么肥沃，而今却长满了野草，像被抛弃的亲人，在外面漂泊，无人照料。再怎么说，作为一个农民，让这么好的土地荒着，是一种罪过。有时我想，这是不是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这块阳坡土地，在许多年前，就是先人们从野草的王国中开垦出来的，被我们种上了活命的植物。多少年来，我们勤勤恳恳，一年都要犁上好几回，才能把那些野草从庄稼中清除出去，而野草们是有耐心的，有着一种不可撼动的韧劲儿。这么多年，它们就在地四周的塄坎上等着，只要我们稍一松懈，它们就毫不客气地渗透进庄稼地里。如今，在轮回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终于有点守不住了，像一个士兵守卫着没人接班的阵地，那些野草们即刻蜂拥而至，重新占据了这片土地。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人的失败，还是野草的胜利？还是我们最终把土地交给了大地，交给了它本来的主人？有时我又想，如果这块土地，真能像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写的，能够卷起来带走，那该多好啊，我一定会把它像字画一样细细地卷起，装进漂泊的行囊，带进我栖身的小山城……

不管怎样，我内心的愧疚久久无法消弭，好像随着时光的推移，它的上面也长满了根本无法清除的蒿草，任由山风在那里不停地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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