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记忆 ——向《兰州晚报》敬礼

相识《兰州晚报》３０年，窗前，灯下，她是我阅世的镜子，问事的窗口，发言的论坛。而对于一个投稿的作者来说，她又是我的良师益友。所以，当初为创刊３０周年征文而征求“建言”时，为她撰文致敬，成为我的心愿。

岁月源远流长，历史青山一道。我和《兰州晚报》的情缘始于１９８０年。她创刊前后，资深报人黄应寿、马笑君、王增仁、王殿等同志，先后来访文联、《飞天》，征求文艺界的意见。我们共同为１９６０年《兰州日报》停刊后时隔２０多年终于又有一份市报问世而欣喜，忆起当年《兰州日报》的副刊《兰园》，那是甘报副刊《百花》之后的又一方文学沃土。我说起１９５９年的一天，《兰园》的编辑雪犁守候我大半夜，催生了一首配合达赖喇嘛叛逃消息而抨击印度扩张野心的诗歌，那时的编辑与作者有相同的政治使命感。可惜《兰州日报》在三年困难时期停刊了。此后２０余年，甘肃只有“一报一刊”，报者《甘肃日报》，刊者《甘肃文艺》；报是党报，刊是孤军，文艺的多事之秋里，颇感孤单。所以，我对“文革”浩劫后报刊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的景象，由衷地欢欣，和晚报共历了很多兰州市的文学活动。晚报也厚待我，赠报大半年。此后从报刊的公费订阅到自费订阅，我逐年减去了一些大报，除文艺报刊外，唯晚报伴我中年到老年。谊深如此者，乃因在我为甘肃这方生养我的土地，为家乡的农民鼓与呼的时候，晚报给了我一方天地。对她的知音知遇之情，我以三敬礼言谢。

第一个敬礼，为了晚报助我擂响兰州太平鼓

１９９６年我为一本兰州太平鼓的艺术画册写了篇题为《大鼓天音》的跋文，赞美兰州太平鼓乃天下第一鼓，是黄土地的杰作，历史的回音壁，后代的音响，声起时，天地万物之元气一鼓而宣，谁不动容。我童稚之年就抚摸家乡的太平鼓，少年时看兰州“万里金汤”城楼下正月正的太平鼓阵，执信兰州人的气魄和潇洒全集于太平鼓上。然而听鼓六十年，心中也有许多沉重：“西越关山入陇，随处凭吊都是古战场；童山濯濯的黄土地，也曾是茂林修竹之乡，终不抵千百年烽火照天烧，于是战鼓西北去，繁华东南移。地利不公，流失了太多的水土，而陇民承受着历史的灾难，世世代代的丝绸之路上扼守着中华文明”。而当新中国走过半个世纪后，惊见东西贫富差距日显，太平鼓的声音是沉重的：“在沟壑纵横、黄土连绵的梁峁之上，在泥沙浑浊的滚滚东去的黄河之滨，听那远古先民们祈年祈福的鼓声，听它超越时空，使炎黄子孙、华夏儿女，那些得地利之富而酒酿小康的同胞们，也能听见耳边隐隐如雷的鼓声，也许那是中华之国数千万父老乡亲尚在为温饱而祈年的默告，然而却是沉重的历史的回声。”

说鼓之文随画册传播，受到了兰州市报的厚爱。先是《兰州日报》副刊一周一期，预分四期连载。刊出两期后，《兰州晚报》副刊用两天两期，全文刊出了。日报副刊主持人文素琴抱怨晚报副刊主持者延风“不通个信息”，问我“文章后半篇停登了行不行？”她和延风是七十年代后期就常见于报刊的青年诗人、作家；她实话实说，连载一篇散文“破格子”，受到了些压力。我鼓动她力排众议，全文登完。这样，两家市报助我擂响了太平鼓；随后《人民文学》发表此文，使我的鼓外之音响出了关山。然而时隔十多年，太平鼓声似日渐远去，偶见商客、银行庆典时，有谋生的鼓队助兴，产业键上的音符，已无农民之鼓的浩然大气，每见鼓手们疲惫的面容，我难禁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伤怀。

第二个敬礼，为了晚报刊出我的《贫不薄文——读雪漠长篇小说〈大漠祭〉随想》，给了我的忧患之词一个发声的机会。

《大漠祭》是反映甘肃农民生活的一部现实主义的力作，表现了陇民的贫苦、艰辛、希望，极具震撼力。缘于作品的感染，我发了一些关于“贫不薄文”、提高本土文化自信的议论，借作品的主要人物、一字不识的“憨头”逛文庙，直述了胸中的积郁：“贫困地区的农民办不起学，上不起学。希望小学，杯水车薪，国民教育要靠国家教育政策施惠。孔子说：‘有教无类\’，意思是人人都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权利。左宗棠主甘三年，秦关陇道上栽了三千里杨柳，在陇右地方兴办了很多书院，仅在甘肃省城内外就兴办义学十六年，有两年专收回民子弟上学；更捐廉银在兰州开设贡院，亲阅学生考卷。一个封建时代的官员，急贫困地方教育之所急，倾注如此的关爱，令人感叹。如果我们社会主义的教育官员，不为贫困地区教育的落后状况而忧思，而食不甘味，而寝不安席，那么读读《左宗棠传》是会汗颜的。人们都在讲改变落后地区的面貌重在教育和培养人才，但甘肃的本科大学只有五六十年代的寥寥几所，甘肃人的子弟上大学，犹如旱地鲤鱼跳龙门。”

这番感言，２０００年初写在评论《大漠祭》的文章中，先在讨论会上发言，后投《兰州晚报》。还是延风责编，总编是杨重琦，他们慷慨赐于大块版面，一期登完，虽删去不少，但要义尚存；随后《飞天》全文发表。那些年“教育产业”论炽盛于世，时闻一些名校敛财。我随后又用一首古体诗《圣贤颂》宣泄了胸中未消的忧愤：“市场先生坐学林，教育产业斗量金。有类无教圣贤哀，贫家子弟哭黉门。自古将相多寒士，当国栋材出平民，教育嫌贫爱富日，举国上下忧国运。”此诗后刊载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征稿的一部诗词汇编中。时至今日，教育资源分配不公的问题，仍然严重地存在着。五十年代，艰苦岁月，人才尽西来；九十年代，广厦高薪，孔雀东南飞。师资流失，雪上加霜。西部教育的低水平重复，是教育资源配置的失衡。教育资源也是政治资源，东南西北中，在多地域多民族的中华之国，人才和公权力的均等配置，才是民族团结、社会和谐、国家兴旺、政权永固的保证。今年五四青年节温家宝总理和北大学生对话，回答甘肃定西的一个学生提问西部发展前景时，第一句话是：“公平正义比太阳还要光辉。”这是一句情系于民，心忧国家的金石之言，西部人民、甘肃百姓听懂了，定西的学生娃娃听懂了，那些握有国家公权力的官员们也会听懂的吧！

第三个敬礼，为了我为四位甘肃农民作家、诗人立传的一篇“生命的赶时之作”得到晚报又一次厚待。

２００９年１０月，《飞天》在庆祝新中国六十年华诞专号上发表了我的纪实散文《陇上文坛四君子》。“四君子”者，乃农民作家金吉泰，农民诗人刘志清、任国一、张国宏。他们四人参加了１９６６年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会议，受到过周总理、朱委员长的接见。他们是四个全国解放时的农家少年，被甘肃文学界、新闻出版界的领导人和关爱农民作者的编辑们迎进编辑部，送上文坛。他们的文学人生，是甘肃文学史的一部分。他们从五十年代革命文艺的大普及和新民歌运动中走来，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的大饥馑和“文化大革命”的磨难，虽历生死劫，也仍然眼里有光明，心里有明天。在新时期文学的光辉时代到来的时候，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文学之路，笔耕不辍，犁耕不歇。当代中国，当年参加过全国青创会的农民作家，有四人之众仍站在田野上的还有何地？他们中除任国一已积疾而逝，其他三人都各有成就，并担任了所在地（市）县政协、文联作协的社会职务。他们的人生之路，真实地写照了中国农民命运的转折，农村政治、文化、经济的历史巨变。

我和四个农民作者相识于五十年代，２００９年写“四君子”一文时７８岁。这篇“生命的赶时之作”可以说写了半个世纪。《飞天》发表它时，继我和李云鹏、陈德宏之后任主编的马青山在〈编辑感言〉中写了一段话，道出我们共同的心声，那也是我执著于“四君子”一文的心意所在。“四个农民之子，四株常青的草根，也是《飞天》历届编辑遵循李季的嘱托，面向群众，面向工农大众，面向社会主义文学的编辑方针和作风的生动体现，犹如一面旗帜，一首赞歌，一种宣示，一个心愿，一种遵循，是对李季闻捷们精神承传的真切告白。”所以，我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一篇文章张扬了一番。我将当期《飞天》寄给《甘肃农民报》、《兰州晨报》、《兰州晚报》，农民和晨报或连载或综评，很是善待，晚报也厚爱有加。副刊首席编辑娜夜电话告诉我，准备两天两版刊出，但还是要删掉一些文字。娜夜于新时期后期在青年诗群中才华日显，是本世纪初中国当代诗人中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不多几位女诗人之一，她对文稿悉心处理，删掉了千余字，却未伤筋骨，没有斧劈痕迹。我表示了对晚报当值领导和她的谢意。还有三家地区报刊转载或摘登了此文。一个农民的话题，没有被疏远；一声对人民大众的文学精神回归的呼唤得到了回应，我心欣然。

在我的心目中，兰州晚报和日报，都是兰州市党和政府的机关报，都令人敬重。晚报创刊于前，日报复刊于后，但探源解放后市报的历史，它已走过半个世纪。我和市报的编者属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功利。唯因如此，半个世纪时空变幻，人事代谢，但那些有过交往的编辑记者，不论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初上岗位的小姑娘；不论早期的创业者，后来的主持人，一个个鲜活内容，从未从我的记忆中淡去。记忆是珍贵的藏品，也许时隔５０年，已少有人知道当年《兰园》的编辑雪犁、直方中同志先后于六七十年代与我共事于《甘肃文艺》；当时的副总编张承智同志作为一个写陕北革命历史题材有成就的老干部作家，成为《甘肃文艺》的朋友。那时的副总编刘敏等同志后任职于市文化界，也多有交往。而兼总编李屺阳同志则是新时期领导甘肃文化工作的副省长。他们中有的已故去，但记忆是永存的。

我记着市报，市报也记着我。十分荣幸，２０１０年１月４日的《兰州日报》载文，借用一个西方的文化典故，以《甘肃文坛的七个漂亮人》为题，登照片，刊文字，介绍了武玉笑、杨文林、汪玉良、赵燕翼、高平、于辛田、刘传坤等七位被中国作协授于“文学创作六十年”奖章的作家，我忝列其中。年将八十，“漂亮”了一回，十分感慨。《兰州日报》对几个老作家的“记起”是对新中国甘肃文学历史的珍重。我希望市报的文艺版面，看重一些文学性，即使网络时代，读者的阅读也还是取书报者居多。再挤也不要挤文学，它是最可能为３０年后的市报留下人文胜迹的青山化境。，“不薄今人爱古人”（杜甫），历史不是今人今天始。还有一些“建言”我以一诗呈市报。

勤耕一方园，沃土育青松。兰山吹柳留，黄河唱大风。

情系陇民事，忧患不薄文。唱响革命曲，经典是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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