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之水——天水纪行

关注生存,关注生态,也是天津作家诗人们这趟西北之行的主题。

出兰州,过定西,车窗外的荒凉和贫瘠景象,让我想起天津作家杨显惠写的《定西孤儿院纪事》。过通渭,走秦安,兼有富庶和荒凉。正在修建的高速路,断断续续。天水之路,也就盘桓起伏,甚至时有惊惧。似乎是过了郭嘉乡,才见到了路边的河水,不大,却如同终于重逢的亲人一样亲切。有水,就有富庶,这就是真理。路边的苹果,水蜜桃,还有那大红袍的花椒,似乎不用怎么叫卖揽客,就惹人驻足,吸引着目光和品尝的欲望。待吃到嘴里,果然是一叠声地叫好。

沿途的那些小河,都能与天水的风土民情文化,与伏羲女娲的神话传说勾连上。导游小姐的小喇叭,一直不如秦岭就要回到家乡的兴奋和讲说天水的高门大嗓。他的天水口音,也似乎是离得家乡越近,那乡土味就越浓。

大地湾古文化遗址、河图洛书伏羲庙、麦积山石窟群、人间天上玉泉观、唐代飞将军李广墓等,以及天水那些掌故,那些传说,那些吃食,那份对故乡天水的情爱,都在话语里毫无遮掩。让我们未到天水,已经灌满了天水之声,触摸了天水之魂,熟悉了天水之貌,把一座神话般的天水之城膜拜了无数次了。秦岭别开生面的许多小说和文字,也多以这片土地为母本,那些嫁接着客居城市的林林总总,反而成了枝蔓。

左手里,渭河边的三阳川,就在盘山道下触手可及的位置。从卦台山上,可以看到川里渭水之滨那些金黄油绿、五彩缤纷的田野和村庄。村道弯弯,绿树行行,山清水秀。果然一幅太极八卦的摆布。传说中,这里就是伏羲氏望着三阳川演绎八卦卦义,占卜七星天象的地方。三阳川,属于渭南镇。所谓三阳,指的就是早上、中午、傍晚三个时辰的阳光照射在这片土地上的不同风景。三阳开泰,美不胜收。有水滋养的山川,真得是不同凡响。一条陇海铁路,在三阳川里穿山过峡。一道渭水青翠荡漾,蜿蜒如蛇,澎湃中不失娟秀。曾经几次乘车西行青藏,从火车上看三阳川,那是平视。川里金黄的油菜花挂满山坡。而现在车行卦台山上,则是俯观。两相结合,才觉出行走在这成龙之地,养秦之所,感受着山川河流的造化之力,如在一座由这巨大山川围护的3D影院大屏幕上看着立体的世界,美是质朴,美是震撼,这晓雾夕烟的农家生活竟如此雄壮。不仅让历史更多了深厚,也让未来更多了可能。

登上海拔千米的卦台山,也就望见了天水城。天水,天降之水。这是不是望文生义?这最后30里的冲刺,追赶着夕阳一路扑将下来,直扑进天水城的暮色和灯火中。那一刻,我恍惚中,如果是光,就漫天而洒。如果是水,就从天而降。那一刻,无论是光,无论是水,都觉得是可以终于沐浴的快乐,在神往的天水里再生再造的辉煌。

终于有了一问天水的机会。天水市文联副主席兼书法家协会主席的程凯先生,就是对天水文化、伏羲文化都有很深研究的专家。他对我们说起天水,就激情四溢,话语滔滔,似乎就和秦岭一样,一副被家乡水土滋养到骨血里的情浓心醉的模样。他率领着一干人等,都是这天水城里顶尖的诗人作家和文化工作者,互道姓名,说起著述,也都是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影响力的。融合在一起,恰是文化的交流。让我们还未端起酒杯,先不由得醉在这人杰地灵天水的天光月色里了。晚上登陆互联网上的甘肃论坛,关于天水历代名人是长长的一串名字。

天水之说,首先来自“天河注水”的传说。秦末汉初,天水还叫上邽,本来“山水秀丽,林木密茂”的繁华、富饶之地,却因为连年干旱,民不聊生,流离失所,让这里少了人烟。忽有一夜,红光闪耀,大地震动,天上河水倾泻而下,竟积水成湖,人称“天水湖”。这湖水神异,“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滢然”。于是人们猜测说,这湖是与天河相通的,所以又叫“天水井”。汉武帝听说此事,马上颁昭,将上邽设为“天水郡”。我联想起一路上看到听到得那些祈雨盼水的传说,我相信这个传说有它产生的生活基础。山围四合,云生气象的地理环境,让这里独享了别处难得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因有渭河与藉河西进东出的自然调控,再大的雨,似乎也不怕沥涝。

地名与人名一样,天水之说,实际上是理想与现实结合的大吉祥。

天水,是座神灵之城。天水,古称成纪,是人文始祖伏羲和女娲的诞生之地,又称羲皇故里。因龙的神话起源于此,天水又称龙城。走遍世界的炎黄子孙被称为龙的传人,盖源于此。人类对万所不能、惩恶扬善的龙的图腾崇拜,是从78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开始的,而龙的神话,就是最早从这片土地上逐渐生动和丰满起来的。

天水,又是秦皇始祖的发祥开业之地,干旱少雨,却又是富庶粮仓,盛产毛谷,也就是小米。所以,又称秦州。古秦字,就是由此演化而来。作为西去长安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天水,唐代被称为“千秋聚散地”。唐玄奘西去取经,曾“过秦州,停一宿”。当年的繁盛,可以想见。唐代大诗人杜甫,曾弃官携家,赴秦州住了三个月以避安史之乱。他住东柯谷,登麦积山,拜南郭寺,写下了上百首五言杂诗。其中,以《秦州杂诗二十首》最为著名。

天水除了和别地一样的民间传统,还有独特的节日。每年农历正月十五,传说是人文始祖伏羲和女娲的诞生日。所以,每年这里都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从1995年开始举办的天水伏羲文化节,更是扩而大之,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炎黄子孙纷纷前来拜祭。让天水之名,越发响亮。

在天水,还有让我惊异之事,我在这里听到了和山东老家淄博一样的口音,也见到了和博山水饺一样的吃食。证明了山东的先民当是古代从秦地迁徙而去。

许多天水人,现在更愿意把天水之名归于易经里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说。这句话表示水星与日月会聚；“地二生火,天七成之”表示火星与日月会聚；“天三生木,地八成之”表示木星与日月会聚:“地四生金,天九成之”表示金星与日月会聚；“天五生土,地十成之”表示土星与日月会聚。

天水西关,有香火鼎盛的伏羲庙。我在庙里看到了保存的“河图”、“洛书”的残碑。河图和洛书,源自远古时代对天象的观测。这是伏羲氏的诸种功德之一,在三代时期就是帝王的宝贵之物。构造简明的河图和洛书,却是中国古代的文化基石之一。清代经学家廖平,曾将诗经、易经和内经三者反复印证,证实了内经的理论本于易经,而易经之数理又取则于河洛。在河图中,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天地之象。图式以白圈为阳,为天,为奇数；黑点为阴,为地,为偶数。并以天地合五方,以阴阳合五行,所以构成了独特的图式结构。也成为古人据以建立起划分四季时令和占卜天象、预测吉凶的理论基础。这就是易理象术与卦义的形成。这远祖人类借助山形水势、破解世相王道和人生谜团的形意大法,影响中华民族数千年,并且日益成为流布世界的具有永恒生命力的哲学。一部易书,千种解说,世代乐此不疲。学问高下深浅,全凭各自的认同。培养了多少假大师真教授,讲堂之上话语滔滔,追随者众。也养活了多少算命先生,世俗百姓免不了问问吉凶祸福。惊涛拍岸,会有苍松和巨岩相伴。流水潺潺,当有青草绿柳摇曳。大山深谷有江流,如人间侠士,居远避世,高风亮节。平原浩荡满洞庭,如稻田藕塘,依水而足,积水而用,也有千古遗风。就像天天流过我们眼前这田野土地乡村城市的河流,就像天天在浸淫岁月的文化里传承的诗歌,看似同一,却早已千回百转,此非彼,彼非此,永远后浪推前浪,鼎故而出新。

天水有藉河,其实这个藉字,在当地还要去掉草字头的。有草的藉河,无草的藉河,当然不同。行走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倘佯在朦胧的天水湖畔,饮啤酒,吃面皮,谈诗歌,论友情。那用橡胶坝拦蓄着的一湖碧水,这被一树一树的灯光点燃的爱情与激情、诗歌与梦想,当然不希望被现实的生活所疏远,与心灵的世界相游离。断了源头与断了流动,同样可怕,同样不能被容忍。而同样,无论民间的诗歌,还是庙堂的诗歌,其实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需要创新和努力。

天水,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有生命力的风水之学,其实就是关于自然界山形水势与人的生存关系的学问。风水之学,是风景之学,也是人文之学。是人的主观情感和客观认识相结合的产物。好的风水,就是好的风景与人的关系最和谐完美的表达。那是人类对自然的一种膜拜,也是自然对人类的一种感激。风水不仅是自然的造化,更是人的造化。我是常常失眠的,在天水,却是一夜梦香。

天水,还有著名的道观——玉泉观。天靖山上,苍云翠柏,可观天水全貌。立于泉边,碧水澄心,可一览众山。天水名人之一的任法融道长现在是中国道教协会会长,著有《老子道德经释义》、《〈周易参同契〉释义》《阴符经素书讲义》等,游历四海,广布教义。他曾应邀去新加坡参加三清道教会举办的“99道教宣弘大会庆典”。在有香港、台湾地区及海外的道教高人参加的大会上作过《道德经初探》和《道教的生命观》的演讲。他的法事善事活动,也与水有关。2002年的时候,他为解决家乡天水市北道区凤凰乡山区10个村的饮水困难,各方奔走,倡导善事,共集捐资150万元,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修建了“凤凰乡人饮工程”。工程历时一年,2003年4月工程竣工。让祖祖辈辈爬山挑水吃的家乡人用上了自来水。这在当地传为佳话。

麦积山,就是麦秸垛的意思。那座满布佛龛佛像的红色的丹崖山,不仅是象形生义,更有延续千年的寄托。丰收的麦子,年复一年,成熟在青山绿水的视野里。仓廪充实,才让生民的俗常,有了扎实的根基。让我们的国家,有了科学发展、不断跨越的动力。

天水,位于兰州到西安两个省会城市的中间点上。一条通往长安的大道,从黄土高坡上斜斜地切过,从天水,走麦积山,然后过宝鸡,就到了盛唐古都的西安。那一路走来的行旅,那一路走去的烽烟,是近切的风景,也是远观的心境。

在沿途的山峦上,不时可见矗立峰顶的烽火台依然保留着比较完好的形态。在沿途的河道上,正在实施的藉河重点支流治理二期项目,被纳入了黄河水土保持生态工程的大盘子中。

在沿途的乡村里,有治水减氟的宣传标语。这天然的水,与可以畅饮的水,还是有一些距离。这很像我们刻意追求的文字,向往的诗歌,不仅需要保留民间的朴素质感,还要提纯语言的美感和内涵,更要注重发挥优秀诗歌在提升民族人文精神中的巨大作用。这样的诗歌,才会饮如甘醴,有酒之醇香,也才是美好的诗歌。

藉河,注入了渭河。渭河,流入了黄河。千河汇聚,万里奔腾。从天水走过,行色苍茫中,一路澎湃的,该是怎样的激情?

刘功业,笔名若夫。山东淄博人。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2000年结业于南开大学文艺学研究生班。1973年到山东农村插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天津市委宣传部宣传处和文艺处供职。1991年调天津市作协从事专业创作。1972年开始发表作品。200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著有诗集《星星海》、《若夫诗选》,散文随笔集《寻找湖泊》、《天凉好个秋》、《南昆壮歌行》、《绿色崇拜》(合集),报告文学《梦升起的地方》(合集),长篇报告文学《激情唐古拉》、《第三极——天津滨海新区发展纪事》。另发表有小说、艺术评论等。《寻找湖泊》1997年获天津市作协青年文学佳作奖,电视连续剧《还是那条街》(14集,合作,第一编剧)1994年获中央电视台CCTV杯优秀长篇电视剧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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