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饭馆用餐只要菜单上有总喜欢点醋熘土豆丝红烧土豆烤

到饭馆用餐，只要菜单上有，总喜欢点醋熘土豆丝、红烧土豆、烤土豆之类的菜，往往受到饭友们的调侃：“从小吃土豆长大的，还没吃够啊？”我只能苦笑，其实内心是愤愤然的：“你们从小吃大米长大的现在不仍然在天天吃吗？你们从小吃海鲜长大的现在就不吃鱼了吗？”

或许在这些人的意识中，土豆是上不了桌面的，是和贫穷、落后、低俗联系在一起的，不然怎么会有“砂锅里煮的洋芋蛋”、“洋芋开花赛牡丹”这类带有嘲讽意味的俚语。其实土豆之所以被称作洋芋者，单从字义上理解其原产地就不在中国，它源自于南美洲，是在明朝万历年间首先传入沿海闽广地区，再逐渐引种到北方的，西北人一般视境外来的东西为洋物，冠以洋字，所以称作洋芋，正如同把火柴称洋火，肥皂称洋胰子，番茄称西红柿一样。

不过历史上土豆确实与饥荒密切相连。康乾年间，人口骤增，过百万垦荒者迁往西南、西北，种植这种外来的高产作物，土豆发挥了重要的救命作用。乾隆四十九年毕沅《复奏民生吏治疏》载：“迩年楚、蜀、陇、豫无籍贫民,扶老携幼前来开荒者甚众。”清《闽杂记》载:“闽粤沿海田园栽种甚广,农民咸籍以为半岁粮。”《岭南杂记》载:“甘薯在粤中处处种之,康熙三十八年,粤中米价踊贵,赖此以活。”

橘生淮北则为枳，芋生陇原则为宝。陇中“辖境苦瘠甲于天下”，土豆一度成为农民果腹的口粮，居民过冬的蔬菜，有粮时做菜，无粮时充饥，亦粮亦蔬。困难年代陇原百姓一日三餐皆土豆，早食洋、午食芋、晚食蛋，被外地人戏称为洋芋蛋。但我们的先辈们确因其而食有粟，土豆养育了一代又一代陇原人。唯幸当今改革开放，小土豆竟然形成了大产业，甘肃大地盛开马铃薯之花，各市县纷纷扩大面积，改良品种，到处建厂深加工，专列外运到广东，陇中定西居然打造成了中国薯都，甘肃土豆产量名列全国前茅，竟为肯德基、麦当劳的专供原料。还有红砂洋芋、黑美人、大坪一号等新品种不断问世，由玉米、洋芋拼盘的“大丰收”成为餐桌上的新宠，洋芋蛋变成了“鲍鱼（包谷洋芋）宴”。

梵高的画作，除了《向日葵》，再就是《吃土豆的人》在脑海里时常回放：那是一个夜晚，朴拙的农人收工归来，一家五口人围坐在狭小斑驳的饭桌前，屋顶低沉，正中是一盏悬挂的黄油灯。桌子上摆放的是一大盘冒着腾腾热气的土豆，黄油灯的光亮和土豆袅袅上升的热气映衬出的温暖的光芒，使得贫寒而艰难的一家人的生活顿时有了难言的诗意和美好。他们的食物如此简单，但却是那个晚上最美好的慰藉。这幅画的主角，是桌上仅有的那一大盘土豆，它具备着食物最本真的美，那些土豆分明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和劳作的痕迹。正如梵高写给其弟弟提奥的回信中所说：“我想清楚地说明那些人如何在灯光下吃土豆，用放进盘子中的手种土地……老老实实地挣得他们的食物。”他想让人们通过土豆这样的食物，以及这家种土豆也吃土豆的人，体现与他所鄙夷的现代人的生活迥然不同的真正的生活。

说实话现在一些高档酒店里，被那些大腹便便的阔人们填充进胃肠里的东西，已经不具备食物的纯粹功能和特质了，甚至不能叫做食物了，他们“喝的是名酒，吃的是佳肴，讲的是关系，办的是事情”。他们饭桌上盛放的菜肴，远比梵高笔下的那盘土豆精致昂贵、香气四溢、油光闪烁，但在厨师精雕细刻的层层工序后，早已没有了泥土的气息，更没有了甜美的慰藉。虽然饭桌上策划的不全是目的和交换，可能还有工作、亲情、友爱，但这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和梵高的那一盘土豆相比，那些珍馐，已经失去了食物的原初意义，远离了甜美、温暖、朴素，这真是一种悲哀，是粒粒大米、片片菜叶和块块肉团的悲哀，更是饭桌上那些食客们的悲哀。虽然他们天天乐此不疲，但正如美食专栏作家沈宏非所言：一周一个饭局是正常人，一天一个饭局是大红人，一天两个饭局是交际花，一天三个饭局就是餐厅服务员。因为大味若淡，要知道，真正的美味，源于食物本身，“包含在家常菜这简单食物里的海洋与土地的气息，是人之来处，也是人终将所往”。

在我看来，山珍海味、生猛海鲜、大鱼大肉，偶尔享用一下可以，经常如此，必腻人之口，甚至会病从口入，许多经常大吃大喝的人不都有“三高”、脂肪肝、胆结石吗？还美其名曰“富贵病”，富贵和健康比，前者若粪土，后者是黄金，富贵得都不健康了，还算什么富贵。人分三六九等，饭局亦有高中低档，越高档的饭局，气氛越严肃逼仄，厅堂富丽堂皇，美味佳肴，觥筹交错，艳姝名士，排场豪奢，侍者来往穿梭，主客频频举杯，彬彬有礼、相互客套的背后是那样虚假和百般无趣，期间并不觉得有任何高雅和温馨。许多赴宴者事后都觉得还不如回家炒盘土豆丝，吃碗面条舒服。好在现在党和政府反“四风”，大吃大喝的陋习得到了有效遏制，百姓拍手称快，社会风气好了许多。

所以我可不可以这样说，土豆从春到秋、从种到收都深埋在泥土之下，它的生命在漫长的黑夜里沉默与积蓄，待到完全成熟，才从土地里出来。那是何等的忍辱负重、朴拙深沉。而多数裸露在空气和阳光中的果蔬，它们的一生则在与风和雨打情骂俏，开花时招蜂引蝶，结果后迫不及待地用碧绿的、橙黄的、鲜红的颜色提醒人们：我熟了，来摘吧，来吃吧。那又是何等的轻佻、浮躁，因此我们对土豆不能小视，更不应该嘲讽，而应该高看一眼，厚爱一分，它默默无闻甘当无名英雄的性格，外表粗糙内心扎实厚重的品质，亦粮亦蔬宠辱不惊的功效，平时无言关键时刻堪当大任的能力，都值得当今人们推崇、学习和效仿，倘若多数人都具备土豆一样的本色，岂不是好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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