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姥姥

成志达

90年生于定西石泉，爱文学、喜购书。作品发表于《飞天》、《求学》、《宁波晚报》、《定西日报》、《甘肃文苑》、《安定文化》、《格桑花》等刊。

孩提时代的我是一个跟屁虫。谁都跟，但跟上一段路程又会返回家去。所以亲戚们最怕我跟他们了。他们其实并不怕我跟，怕我半路不想走了又得将我送回去，嫌麻烦。

有一天，我玩够回家发现姥爷也在，傍晚便跟着姥爷要走，姥爷说：“我年龄大了，我可半路再不把你送回来。你想好，半路上你再哭着让我送我可不管。”“这次我一定跟着你”，说着便提上给我们家装了油的黑色坛子拉起他就往他们家走。裤裆扯破后跑起来像飞得一样，这次跟姥爷走是因为我不想被昨天刚给我缝了裤子的母亲骂。我跑上很远一段路后就会坐下来，一边看着落山的夕阳，一边喊他让快点。乡里的山路中行人少，傍晚最多见的就是赶羊回家的羊倌，一手甩着鞭子一边骂着羊，羊好像并不怕骂，但它们怕鞭子。路上的羊倌是姥爷放羊时的同伴。一见他就会说：“你的那外孙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姥爷说：“我的外孙么！”继而笑着喊我让我等他。

晚上姥姥一边缝着我的裤子，一边说你羞死了，这么大的娃天天把裤裆扯破。“明天跟着你爷放羊去”。“好啊，放羊。羊能不能骑？”姥爷说：“找个能骑的你骑。”为了骑羊，我兴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姥爷便喊：“康康，赶紧起，你不是要骑羊么？”我一咕噜下炕，便跑到羊圈门口等姥爷给我找羊出来。那天骑羊赶羊。

傍晚一头羊喝水不小心把自己让水给喝了。姥爷很无奈，便把那只山羊捞了出来，我骑的羊早晨身上是我，晚上它却驮了它的同伴，所有的羊都静静地走着。一声不吭。驮了羊的羊，明显得是早晨与傍晚它的情绪不一样。

“走吧，它不是我和爷爷打死的，是它自己喝水时滑下去让水给胀死的。你以后把那水喝光，让水去死。晚上我回去给你喂绿草吃，你就开心了。”我摸着它的耳朵走着说着，羊始终低着头，连个叫声都没给我。傍晚，姥爷一句话都没说，第二天他便剥了羊皮把肉给煮了。尽管我们把羊吃了，但姥爷始终不开心，总要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羊。不知道为啥，我以后再也不愿跟姥爷放羊了。

没过几年，姥爷在一场病痛中撇下家走了。时常在架子上拉他走几十里山路看病的父亲哭得最伤心。我没见过父亲哭，我躲在门后牢牢得抓着门扇看看漆黑的棺材、看看父亲。我总觉得姥爷睡醒了就又会回来。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人死就是睡着了，他们总有一天会醒来，还会和我们在一起生活。

姥爷走了，羊也卖完了。自此我也好像不怎么乱跑了，每天放学，便不再回家而是回到姥姥家，帮她喂猪扫地，帮她挑粪提水。晚上她总会给我讲起好多的传说古经。当风一大，门前那棵长了几十年的白杨树就会哗哗得响起来，就像是故事中那个大声说话的鬼怪，吓得我直往她怀里钻。每次去厨房，我都会掀开缸上的盖子，看看缸里有没有姥姥说的那一只会变成人的青蛙。直到现在我都不怎么喜欢黑夜，我不觉得黑夜有多柔情，我觉得黑夜就是属于那些精灵鬼怪的，只有在黑夜里那些青蛙、蝴蝶才会变成自己想变的事物。有亮的世界才属于我们。

现在每回去一次看姥姥，我很想让她再给我讲讲以前的那些故事，可我总不敢提。我只能静静得看着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我问问她的身体状况之外就不知道再说什么，除非她问我才回答一些。

姥姥老了，颤颤巍巍的身子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无意间我问孩提时我调皮的那些事，“太多了，你天天惹事，我记不清了！”我说骑羊的事她也不知道了，姥爷留下的那一口水缸被我推倒的事她也记不清了。我把他们村孩子打得流鼻血人家家长找她的事她也没了印象。

姥姥老了，当一碗饭你送到她的面前，那颤抖的手已经连一双筷子都拿不了。面对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也开始害怕，怕她不经意间就离开我们。

上次和姥姥在一起，她说：“康娃，你说我怎么还不死，活着就是你们的累赘。要这么多人把我伺候，你舅舅也换上了媳妇，孙子也这么大了。我也活得差不了。比起队上有的老汉老奶奶，我知足了！”“什么啊，奶奶，你要给咱先好好活着，养好身体，我连媳妇还没娶呢。你还没享几天清福呢。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那你赶紧娶个媳妇。”她笑一笑便不说话了。

一场场病痛中姥姥都挺了过来。我无数次总会问，这样一位多苦多难的老人，何苦还要让她受病痛的折磨，让她健康地活着不好吗？这样的话，我又能对谁说呢？每一次看她，尽管会满足多日惦念的一份心愿，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得像缺着什么。

当我们离去时，她总会硬撑着一根棍子拖上身体，扶着年轻时和外爷一起打下的矮墙，看我们走。这一路谁都不会说话，我和父亲知道她就在那，可母亲总要不停回头看她，当快绕过弯时，母亲说：“你们看，他奶，还在那站着！说完，她便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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